欧洲的圣诞集市，倘若没了漫天萦舞的飞雪，一切的纯真和浪漫可能都需要想象。旋转木马使你想起父亲坚实的怀抱，溜冰场让你仿佛置身纽约的中央公园，挂满棉絮假装瑞雪的圣诞树，让你念叨着烟囱里的那位老人会在树上的袜子里塞进怎样的惊喜，而一个个摊位前，琳琅满目的瓷像、手工艺品、木雕、风铃和挂饰，让你，呃……情不自禁地怀念起家乡一个名叫义乌的小镇。

这也是为什么在看过几趟布鲁塞尔的圣诞集市之后，我对摩肩接踵的赶集式体验再也提不起兴趣。但在荷兰东南部靠近马斯特里赫特的地方，有个名叫法尔肯堡的小镇，却有着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山洞圣诞集市。

这里的山不高，由松散的泥质砂岩构成，法尔肯堡也一度因此得名泥灰土城。11世纪，这里成为采石场，经过几十年的采石开矿，山体内留下十几公里长的巷洞和坑道，有些秘密通道直到1937年才被人发现。据说中世纪，法尔肯堡曾被围城数月，却攻而不陷。敌军很奇怪，为什么包围了这么长时间，城内却依然歌舞升平，吃喝不愁。原来是居民通过山里的秘密通道偷偷从外界运送粮草进城，并最终从秘道对敌军发动突袭，击退敌军。二战德军占领荷兰期间，这里也曾作为法尔肯堡人和美军士兵天然的藏身之地。洞内冬暖夏凉，长期保持在12℃左右。

从1997年开始，当地政府利用这些洞穴，搞起来了圣诞市场，规模越做越大，每年吸引来自荷兰及世界各地的游客高达12.5万人，被Trivago旅游网站评为欧洲最原汁原味的十大圣诞市场之一。

在曲折迂回的山洞里，节日的彩灯将原本压抑的洞穴点得透亮。60多个摊位分散在采石场遗留下来的巷道和洞窟中，从节日装饰、泥塑玩偶、小摆设、香烛，到当地特色的蕾丝方巾、手工制作的纯天然化妆品，所有圣诞集市上应该有的东西，这里都有。而波兰特色的手工艺品和泥灰土雕像是这里独有的特色。不过，如果仅仅是这样，法尔肯堡的圣诞集市也不过是室内的翻版义乌市场。沿着固定的线路一路逛过去，不时会有一些小惊喜。有一处洞窟是专门留给圣诞老人的，他的红色披风还挂在床头，圣诞老人盖着一床艳红的被子，似乎还在呼呼大睡。床边，包好的礼物散落在地上，有些已经装上雪橇车。让他好好休息一下，圣诞老人的“双11”马上就要到了，够他忙活一阵了。

在拐角处，有一个18世纪的洞穴小教堂，圣坛上仍留着几幅画风粗糙的宗教壁画，因年代久远而面目模糊，有点狰狞，但小天使的微笑还是让这个集市透出几分温暖和喜庆。

如果没有幽闭恐惧症，你可以在洞内的咖啡吧里小酌片刻，喝一杯暖热的葡萄酒，望着墙上的范戴克石墨画像发发呆。一路走来，这样的石墨壁画屡屡可见，记录了这座城市的历史和宗教传奇。有些壁刻的历史甚至可以追溯到古罗马时代。由于石质疏松，墙壁上留下了几处美国游客“到此一游”的洋涂鸦。

洞穴圣诞集市的山顶，遗留着一座城堡废墟，占据着法尔肯堡小镇的制高点，这是荷兰这个一马平川的低地国家唯一一座位于山上的城堡。从1115年开始，这个城堡就矗立在砂岩山丘上，最早为木结构，后来被神圣罗马帝国的亨利五世一把大火烧毁，重建为石墙城堡后，再次被布拉班特公爵摧毁，直到14世纪，再度重建为今天的规模。

城堡的主人是著名的“勃艮第杂种”安东尼，他是勃艮第公爵菲利浦三世和情妇的私生子。或许是因为出生不好，安东尼一生好战，不仅跟老爸连打几场战役，在菲利浦三世死后，他又和同父异母的兄弟“秃头查理”联手，参与了兄弟发起的历次战争。“勃艮第杂种”虽然脾气暴躁，却是一名艺术文青，一生致力于收藏泥金装饰手抄本，他所收集的45卷泥金手抄本是尼德兰地区15世纪最完整的手抄本艺术珍藏，大多为名家之作。

1672年，法荷战争爆发，法王路易十四派遣12万大军，沿马斯特里赫特一路北上，势如破竹。路易十四麾下著名的军事工程师沃邦在这场战役中发明了一种攻城战术，利用一系列平行于要塞的堑壕和伸向要塞的蛇形交通壕，形成围城之势，发动攻击，很快拿下原本固若金汤的马斯特里赫特要塞。直到20世纪，沃邦的战术仍是欧洲要塞攻城的主要方法。除了战壕，这位工程师据说还发明了刺刀。

马斯特里赫特要塞的失守在荷兰国内引发全面恐慌，史称“灾年”。小小的法尔肯堡自然难敌路易十四的攻城战车，荷兰执政威廉三世的军队溃败之时，通过城堡下的采石秘道偷偷地撤离，临走前，他们用炸药将城堡夷为平地，以防落入法国人的手中。虽然这场打了六年的战争最终以法国的胜利告终，并奠定了路易十四“太阳王”在欧洲霸权的崛起，但在法尔肯堡的山洞集市里，荷兰人仍在用石墨壁画记录威廉三世守军面对围城英勇抗争的故事。

从山洞集市出来，拾级而上，“勃艮第杂种”的城堡如今只剩下残垣，一堵断墙上，大天使米歇尔挥剑屠龙的雕像高高矗立，仿佛在回味着这座小镇征战的岁月。路易十四的大军已如过眼云烟，但留给法尔肯堡的却是慵懒、精致美食和对浮华排场的追求，小镇方圆10公里的地方，居然有两家米其林星级餐厅。1991年《马斯特里赫特条约》签署时，荷兰女王曾在其中之一的Neercanne古堡餐厅以八道法式大菜大宴欧洲诸国领导人。

天空飘起零星的小雨，依然没有雪的痕迹，法尔肯堡的山洞圣诞集市，在历史的厚重中完成了它的想象。

文/敖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