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克斯在令人摒息的无保护独攀中
▲《孤身绝壁》,[美]亚历克斯·汉诺尔德、大卫·罗伯茨著,乔菁、李赞译,中信出版社出版
亚历克斯·汉诺尔德,当今世界最著名的徒手攀岩大师,没有之一。从23岁那年完成月华拱壁的无保护攀爬起,他就一直令人难以置信地刷新着人类反重力运动的极限。他是攀岩界真正的明星,也是攀岩界真正走进大众视野的顶级高手。
《孤身绝壁》是亚历克斯的自传,讲述他30年人生历程中最令人震惊的七次无保护独攀。自传的丰富细节揭示了独攀运动最迷人的人类内在心理潜能之谜——因为“一旦失足,必死无疑”,所以“忘记恐惧,唯有专注”。同名纪录片《孤身绝壁》获2019年奥斯卡最佳纪录片金像奖。
我爬的第一条线路是在情人峡,一条5.5难度的、角度很小的平板,名字叫作背包裂缝。然后我搞定了一条陡峭得多的三绳段路线,叫作波纹角,难度标注为5.7。我在线上抓点抓得太紧了,因为我很害怕,爬得很糟。
但我很快就进步了。我一直都有记录事情的强迫症。从最开始,我就准备了一个硬皮本,在上面记录我完成的每一次攀爬。我把它叫作我的“攀岩圣经”,这是我最宝贵的财产。在2005年和2006年,我在约苏亚树国家公园爬了无数的线路。我变得如饥似渴地想要无保护独攀,每天要爬50个绳段那么多,大多数是5.10以下难度的短线路。
我很快发现自己在无保护独攀时感觉非常自在。我发现如果我有什么特殊的天赋,那就是这样一种精神:可以在本来会很有压力的情况下保持专心的能力。到了2007年,我已经无保护独攀了一些5.12a 的线路。我感到自己已经准备好做点大动作了。
事先没有告诉任何人,我在一天之内,无保护独攀了两条线路
那时候我仍然没想过成为一名职业攀岩运动员,甚至没想过会因为自己所做的事引起任何关注。在2007年9月,我去了优胜美地。我关注的是两条传奇线路——讲坛岩的北面路线,难度为5.11c的一条800英尺长的花岗岩柱子;以及华盛顿石柱峰上的宇航员岩,一条同样是5.11c难度的线路,1100英尺长(约335米)。这是更难一些的试炼。
1987年,皮特·克罗夫特已经在单日之内无保护独攀了这两条线路,震惊了攀岩界。20年中,没有人重复过这一壮举。在这两条线路的攀爬中,宇航员岩要难得多,也更严峻,并且它更费力,也更不安全。
9月10日,我无保护独攀了宇航员岩以及讲坛岩两座岩壁。我事先没有告诉任何人我要去尝试。我就那样去了那里,完成了那项事情。这事进行得很不错——在这两条线路上,我从始至终都感觉自己掌控着局面。在我的“圣经”里,我只标注了:
2007年9月19日
宇航员岩——5.11c——无保护独攀
讲坛岩——5.11c——同上
我在宇航员岩后面加了一个笑脸,但没有别的评语了。
那天晚上我打电话给一个朋友,应该是克里斯·韦德纳,告诉他我那天做了什么。这件事因此而传了出去。我得承认,这两次无保护独攀在峡谷里(攀岩的人们把优胜美地叫作峡谷)引起了一定的反响,但只是在当地的死忠粉中。在我心里,我在一天之内完成了两条路线这件事,就像皮特·克罗夫特已经做过的一样,并不是什么意义重大的事。有意义的是全心全意地致力于完成它们。而攀爬的成功给了我自信,去开始想象更大型的无保护独攀。
五个月之后,2008年2月,我开车去了犹他州南部的印第安溪岩场。那里是一处温盖特砂岩圣地,结实的砂岩上有很多又短又漂亮的裂缝线路。我在那里状态非常好,和不同的搭档结组攀爬。我没有事先演练便完成了最难的线路,第一次尝试就无脱落地爬到了顶。我爬了那么多次,导致我左边的手肘得了严重的肌腱炎。我只好停下。爬一天,休息两天。我会和我的朋友锡达·怀特去山地骑行,尝试着两件事轮流来做。在不能想爬就爬的情况下,我快被搞疯了。
奇怪的是,让我一直担心的肌腱炎却对攀爬月华拱壁有好处。它激发了我去攀爬大型线路的渴望。
我身体悬空,只有两根手指的前半截在岩缝里
自从比尔·拉姆齐和我几年前爬过它之后,月华拱壁已经是我梦想了很多年的一个计划。这也是为什么我在2008年3月30日和31日待在锡安国家公园的原因,那两个下雨天我整日都坐在自己的房车里,设想着第二天在那条令人惊叹的线路上有可能会发生的所有事。
我从未为了一次无保护独攀而这样勤奋地做准备,像我为月华拱壁所做的一样。我花了两天时间顶绳演练所有动作,直到所有的顺序都印在了我的记忆中,这是很关键的。但那些仅仅坐着思考的日子也同样重要。想象在这险峻的线路一路向上时,每只手每只脚要放的所有位置。设想所有可能发生的事……实际上,在做准备的那些天里,我已经完成了这次无保护独攀中需要做的苦功。而我一旦开始攀爬,所要做的仅仅是执行而已。
这面岩壁低处部分不仅潮湿还有沙子,爬的过程中我有些懵,甚至我有点儿困惑自己到底是不是在线路上爬。当然,我并不是真的很担心——只是犹豫和不确定。回想起来,当我坐在房车里用两天时间设想的时候,就已经预设了整个过程中的焦虑感,直至攀爬开始。现在驱动我向上攀的则是纯粹的兴奋,但不免有一些对这次攀爬的焦虑情绪。
第二个绳段是边缘平整的一段裂缝,而当我一爬到那里,就知道自己是在线路上的。通往顶峰的路线其实只有一条。而在第二个绳段之后,岩石变得干燥了,沙子差不多都没有了。当我爬得越来越高时,便浑身充满了力量,信心十足。我有条不紊地完成了第三个绳段中那段5.11c难度的向右横移。等我爬到“阻隔板”的时候,那就像是“游戏开始了”,感觉自己把所有的动作都执行得分毫不差。
当我从“阻隔板”的石块向那个棘手的抱石问题出发时,脱落之后想在石块上站住的情景浮现在我的脑海里。但我仍在很高效地移动着,当我一完成那个向上抢一小步的动作并抓住那个关键的手点时,我知道我不会脱落了,信心大涨。
在“阻隔板”上方,我开始攀爬那段180英尺长的5.12d难度的夹角线路,那是整条路线的难点。而这就是我的准备工作派上用场的地方。我撑着夹角的两边开始往上爬,把双脚小心地放在中间裂缝两边的砂岩细小的褶皱上,然后平稳地向上,从一个点到下一个。此处的岩壁是完全垂直的,因此你必须精确地判定那些岩点位置。但因为用顶绳预演过,我记得每一个点。并且,正如我期望的,这里的岩壁因为最上方有一块凸出的地方而没有淋到雨,完全是干燥的。一开始撑着夹角两侧的岩壁向上的这80英尺(约24米),我可以在小的岩点上随处休息。但之后我不得不将对撑向上改为侧拉向上。
现在我用双手抓住裂缝边,向左后方靠,双脚在对面的岩壁上向上走,直到我的鞋底只比我下面的手低两英尺。侧拉感觉有点儿费劲,由双手的外拉对抗双脚的内推,会产生一种稳定的状态,这就是向上移动的所有关键所在。你的状态差不多就像是坐在一只赛艇里使劲拉船桨。你一点点地沿着裂缝向上攀爬,依照次序交替移动手和双脚。是的,这很费力,但到位的侧拉会让人感到稳固和安全。虽然如果裂缝的边缘不很明显或向外张开,或你双脚踩着的岩壁太过光滑,侧拉就会非常吓人。你觉得你会突然抓不住,不由自主地向后翻过去,跌进下方的空中。但是如果双脚放得不够高,你将会滑下去,你抓着裂缝的双手也就不起作用了。不管是哪样,你都会掉下去。
这段夹角线路最后100英尺(约30米)中最棘手的问题,就是不能让你的手臂太胀。你不可能一直侧拉下去,因为手臂的负担会持续地累加。如果我使用绳索进行攀爬,或者仅仅是安全带或别的什么装备,是可以把自己扣在什么东西上,挂上一会儿,恢复手臂的力量。这种方式当然不好,但比掉下去强。但是无保护独攀时,我没有选择,只能在手臂太胀之前爬到夹角的顶端。
在这关键部分上方三个绳段的难度是5.12a、5.12a和5.12b——相当难,但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事实上,那些绳段上延续着一条恰好可以放进手指的裂缝。这一令人惊喜的发现,让我明白了无保护独攀真正的美。我把第一指节伸进岩缝,将它们稍微支起,恰好在裂缝中锁住,我感觉绝对安全。不论什么时候, 我都只有很少部分的皮肤在岩缝里面——差不多只有两根手指的前半截——并且我的脚趾并不在岩点上,而只是贴在岩壁上。所以其实我身体只有很少的一部分接触着岩壁。耳边有微风吹过,我感觉自己踏入了空中,那是一种不可思议的感受。我百分之一百地确定,我不会脱落,正是那种确定感让我不会脱落。
而在这里,虽然我没有停下来去环顾四周的景色,但我完全感受到了锡安的美景。放眼望去,整个峡谷满是红与绿——红色的是岩石,绿色的是森林。维珍河在下方很远处蜿蜒。在那么高的地方,没有嘈杂的声音,只有平和与宁静。
几乎在我反应过来之前,我已经站在悬崖的顶端了。我用音乐播放器算了一下自己所用的时间,1小时23分钟。这是新的速度纪录,也是首次无保护独攀纪录。
站在那里,解开自己的鞋子,我非常兴奋。虽然我仍然需要赤脚徒步下山(攀岩鞋太紧了,穿着它们爬山令人难以忍受),然后绕回去,再趟过河水,取回我的鞋和包(完成大事,仍有琐事),我仍然喜不自胜。
在那1个小时23分钟之内,我的攀爬达到了人生中的巅峰。
作者:亚历克斯·汉诺尔德
编辑:朱自奋
责任编辑:张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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