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惠荣教授
朱老师说:“我有一本新书稿,想请你做第一读者。”
我一愣:“真的吗?”
这是在完成《云南徐学研究文集》一书编辑出版三年之后。
他给了我《昆明古城与滇池》打印稿。我没想到,这位全国知名的西南历史地理、地名学、徐学专家,著作一向由中华书局、三联书店包圆的云南大学著名教授,会将作品交给我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编辑;更万万没有料到,经由我手编辑出版的《昆明古城与滇池》最终竟成了他的收官之作。
2017年5月,《昆明古城与滇池》面世;次年,朱老师离世。
云南大学历史与档案学院历史系教授朱惠荣先生因病医治无效,于2018年7月4日18点56分逝世,享年83岁。
精准、冰冷的讣告一次次出现在眼前,提醒我斯人已逝,长者远行,一代学者的面貌终于渐渐漫漶成无法触及的背影。
《昆明古城与滇池》的出版,是伴随着朱老师一次次入院一次次出院的节奏推进的,艰难却并不缓慢,因为他对于30多年积累必须呈现于世的坚定,对于昆明古城与滇池研究成果必须第一时间公开与同行交流的迫切,形成不容置疑的力量,一边维系着他的生存,另一边警钟般敲打着我的编校出版步伐。可以说,2017年5月,完全贯彻朱老师意图、封面深蓝、印嵌着他手绘滇池水域变迁图的《昆明古城与滇池》成书交付那一刻,我和他都深深地松了一口气,眼里都有泪。在朱老师,是我想懂却还无法深刻体悟的命悬一线心愿未了;在我,是重托于心重担在肩的唯恐辜负。
▲朱惠荣教授手稿
这部融多学科、多视角于一体的著作,分四篇:上篇昆明古城的历史考察,从螺山城到清代云南府城,对昆明主城的历史地理变迁,按时间顺序,逐代进行考察;中篇滇池周围的沧桑变迁,以顺时针为序,对滇池周围的古城和水域从东北到西北做一圈扫描,按空间位置,逐段进行探讨;下篇昆明山水文化举隅,择其要者,对昆明古城深厚的历史文化进行解析;附篇为地图24幅,半数以上为朱老师亲手绘制,依上述行文的顺序排列,便于对照阅读、理解。
每次去探望朱老师,他都要给我讲这本书的价值所在,他围绕滇池的演进、水域变迁,排列出昆明古城的历史变迁序列,系统、完整梳理了滇池周边20多个古城的历史地理状况,对一些重要古城,比如谷昌城,首次进行清晰定位;晋宁州城,首次深入研究到这种程度;螺山城到庄乔玉女城再到昆州大鬼主驻地,首次进行扫描式描述;南诏大理,首次详尽描绘每个古城的状况;螺山城,首次清晰讲解三面临水半岛的形态,细致描绘其半岛湖岸线走势等等。学界此前对滇池周边遗迹、古城的考证基本自元代始,而朱老师以近50年第一手材料的积累,用一条时间纵贯线将旧石器时代至清的昆明古城及滇池周边古城状况进行了系统梳理、考证,周围不留一片空白,几乎回答了时人对于昆明古城和滇池变迁的所有疑问。应该说,越深入到学术层面,越能体现此书价值。
当时我发到微信朋友圈的一条信息记录了图书出版之后我们共同所做的努力,也记录下了朱老师对于晚辈、对于后学的扶持、指导、无私的帮助。
上午从学校出来去看望刚出院的朱老师。陈庆江秘书长一再交代少聊,“不要影响朱先生休息”。可我十一点半进门,下楼时已是一点。
我向朱老师汇报将《昆明古城与滇池》报了三个图书奖,他给我讲这本书的价值和意义所在,又书赠我中华书局版《徐霞客游记校注》,这是在云南人民出版社初版与修订版基础上完善的2017版。
……
刚刚获悉,《昆明古城与滇池》未获2017年云南十大好书奖,我想,全是因为我填表填得不够好,拉票拉得不够多。但正如我在《专注笃行,无问西东——写在昆明徐霞客中心学校长坡校区纪念徐霞客诞辰431周年活动之际》一文中所说:“云南徐霞客研究会会长朱惠荣教授一生治学,著作等身,仅徐学研究著作就多达十余种,其《徐霞客游记校注》成为全国各大出版社通行权威版本。如今82岁高龄的他仍不顾年迈体弱砥砺耕耘,以自身行动诠释了徐霞客精神在当代的继承与弘扬”,《昆明古城与滇池》现在也好,若干年后也罢,都不会成为时间的笑话。
最后一次到医院探视朱老师,他已昏迷多日。我在病床前轻轻唤他,他竟然清醒过来,清楚地叫我名字,对我说中华书局来电希望他对《徐霞客游记校注》进行校改以备再版,他将校稿及给责编的信寄出后就病倒了。
朱老师这一辈学人、学者,视学术研究为生命,呼吸不止,研究不停。换言之,研讨暂了,生命之门似乎也就可以关闭,以待来者。学术研究这条路,铺上自己力所能及的基石,是为后来者能通达更远的远方。
斯人已逝,长者远行,我终于明白,一代学者的面貌不是逐渐漫漶,是化为又一条国之经脉,再一次塑造着中华民族的面貌,激励着我们这些后来人的每一次努力。
作者:冯琰
编辑制作:薛伟平
责任编辑:蒋楚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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