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平凹(左)与本文作者合影
贾平凹的题签
■姜乾相
今年国庆中秋休假,笔者回老家长安,其间有幸拜访了著名作家贾平凹先生。这是继去年“五一”节见面后,再见这位文学大家。
约见:朋友相助有波折
在当今中国文坛,贾平凹的名气大、影响广,可谓妇孺皆知。
自上世纪八十年代至今,每隔一两年,他就会推出大部头长篇,从《商州初录》《鸡窝洼的人家》到《浮躁》《废都》,从《土门》《白夜》到《高兴》《秦腔》,从《高老庄》《带灯》到《老生》《极花》,洋洋洒洒,接连不断。如此“高产”,文坛屈指可数。此外,贾平凹还擅书法绘画。他无可争辩地与路遥、陈忠实、高建群等作家一道,成为“文学陕军”的领军人物。
除了作家身份,贾平凹还担任中国作协副主席、陕西省作协主席等要职,其忙碌程度可想而知。因此,拜访贾先生,没有一点“预谋”和运气,那是很难的。
此次拜访,我确有“预谋”。今年“五一”节,我给先生刻了一方肖像印。底稿正中是先生年轻时的模样,凝望远方,透着自信;背景是大山,象征贾先生从陕南大山走向文坛;边框的轮廓呈凹字型,也像一对翅膀,寓意贾平凹在文学的广阔天空纵横驰骋;头像正下方,用大标宋字体阴刻“贾平凹”,以示敬仰。刻好后,不无得意,随即用彩信发给了贾先生。
不久便得贾先生回复:“刻我肖像,你是最好的。”
我当然明白,这是鼓励,更是客气。于是,我短信承诺,“您若不嫌,下次回老家,把印送给您。”先生回了俩字:“谢谢!”
说来不巧,此次回西安前,我发短信说明想见一面。先生回复:“过节不在西安,要外出呀!”西安一位媒体朋友说:“贾平凹平时忙得很,时间很不固定。即使事先约好,也可能临时有变。单独见面,还真不容易。”
顺其自然吧!10月5日晚,我忍不住又给先生发了个短信,说明自己假期将满。不一会儿,接到回复:“明天下午五点行吗?”我喜出望外,连忙回复:“您告知地点,我准时拜见。”
第二天,我从西安赶回长安老家收拾行李,准备返回山东。其间,我一直关注着手机,唯恐错过信息。可是,直到下午两点,仍未收到短信。我想,既然先生答应了五点见面,我就按这个点准备。
眼看过了四点,离约定的时间仅一小时,依旧无回信。我只得打电话向当地朋友求援。朋友答应,“马上再试试”。就在我心灰意冷时,先生短信发来了地址,仍是去年见面的老地方——贾平凹工作室。我忙和朋友驱车前往,好在路途较近。
会面:谦和博学显大气
贾平凹工作室在顶楼,房门上贴着彩色木版门神年画。我想起去年他新出的散文集《游戏人间》,书签上印的就是这样的门神,还写着“我主人写书呢,勿扰!”诙谐而幽默。而今,我就站在门神面前。
门一开,先生面带微笑,侧身招呼我俩进屋,眼里透出慈祥而智慧的灵光。
先生边让座,边走向内屋说:“叫俄(陕西方言,意为“我”)给咱沏点茶。”
我忙说:“您别忙活,不渴。”
说话间,先生端出一盘栗子,放到茶几上那个“凹”字型的黑色灵璧石的坑坑里,说:“这是陕南老家产的,尝尝吧!”又拿起透明玻璃茶壶要去倒水。
朋友忙起身,伸手欲接茶壶,说:“贾主席让俄来。”
我生怕争抢会打了茶具,忙对朋友说:“你地形不熟,还是让贾老师来吧。”
趁着贾先生进侧屋倒水的空隙,我再次环顾先生的工作室。客厅正面墙上,挂着先生手书的“耸瞻震旦”四个行书大字,寄托了他的谦逊为人和在文学上的远大志向;室内靠墙几乎全是书橱,整整齐齐摆放着平凹先生出版的多种版本的书籍,再就是见缝插针似地摆放着瓦当、佛像、佛头、石蛙之类的藏品;就连橱顶上都摆满了古董——瓶瓶罐罐,包括地上也站着一行笔筒大的石头造像,仿佛是给他看家护院的小卫队,让人没处下脚,抬腿转身得处处小心。
在我愣神的功夫,先生端来了热茶,给我俩一一倒上。说,“刚从陕南回来。你俩吃栗子,老家产的。”看我俩都不动手,他带头抓起栗子,剥皮取核吃了起来。我和朋友开始放松,各自拿了一个算是回应。我心想,躲出西安城、找个僻静地,是先生搞创作常用的方式,我三番两次短信叨扰,该不会打乱先生的创作计划吧!
我直奔主题,从小背包里捧出自己给先生刻的肖像印,说明设计意图,坦言“治印水平差,把主席刻丑了”。
先生接过印章,仔细端详印章和印谱,笑着说:“刻得好,可以用。”简短的六字评语,于我而言是莫大的鼓励。
听说我是长安人,大学毕业后到山东工作。先生说,“山东人性格豪爽,为人厚道,易于接触。”并说自己去过山东两次,“头一次,去了孔子的老家,登了泰山,回来后写了散文《进山东》;第二次去滨州。有位收藏者,搞了俄的书法作品展,应邀去给人家捧场,仪式结束就走咧。”只是遗憾,“两次待的时间都太短!”
先生补充说:“你老家长安东大我去过,虽是农村,环境不错,发展前景广,适合生活和养老。”
我说:“淄博媒体组织的读书节大讲堂一年一度,莫言、王蒙、张炜、刘醒龙、杨争光等知名作家都曾来过。几年前,也曾邀请您,我给您写了信,寄了一幅蒲松龄十三世孙摹写蒲松龄的书法作品。”
先生连说:“记得记得。”接着解释说:“哎!当时短信给你说去不了。一是没时间,二是怕讲不好。”
我说:“中外大讲堂,您讲得多了,肚子里那么多学问,张口就来。这么一个小讲座还担心啥?”
先生嘿嘿一笑:“小讲座,起码也得讲一个半小时吧?准备讲稿很麻烦,必须有新意,不能应付么。再说,俄的普通话不行,所以没应承。”
同去的朋友请教“耸瞻震旦”的含义。先生笑着说:“这幅字,俄曾经给大作家巴金写过。‘耸’就是耸肩;‘瞻’就是看。‘震旦’是中国的古称;‘旦’是太阳也是天,‘复旦’就是第二个太阳。”复旦大学校名原来是这样来的,我暗暗敬佩先生的博学和大气。
今年春天,我买了一本平凹先生新出版的《游戏人间》散文集,其中附赠有《养鼠》一文的手稿影印册,我非常喜欢,时常翻看。没想到,恰恰是先生最看重的这篇文章,由于工作人员疏忽,导致出现了跳页、别字等多处低级错误。比如,把“面条”打成“石条”,这显然是录入和校对人员不了解贾先生书写习惯所致。发现这一问题后,我给出版社去电指出问题所在,出版社核实后,答应再版时一定改正。随后,我给平凹先生发了一个短信说明情况。先生客气地回复:“谢谢你!”
如今,面对面旧事重提,先生并未嗔怪出版社和工作人员,反有自责之意,说:“我手稿上写的‘面’字,习惯了简写,不带里面的‘口’,很像‘石’字,也难怪人家认错!”
题签:写作诀窍是真诚
考虑到先生时间宝贵,叨扰已近半小时,我忙拿出预先精挑细选准备好的几本书说:“贾老师,能不能给我俩签个名,写几句勉励的话,做个纪念。”先生随手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白色记号笔,边交流边签名。
散文集《闲人》是我最钟爱的书之一。那是1993年盛夏,我到大连学习时购买的,盖有大连新华书店的购书纪念章。先生乐呵呵地签了“姜乾相先生正 平凹 2017年10月6日”。
朋友递上《关于散文》一书,先生欣然题写了“真诚是写作之道”,算是对朋友请教“写散文有啥诀窍”的再度回答。
我带去的《废都》,是1993年的早期版本,盖有“上海新华书店(虹)”购书纪念章。在“情节全然虚构,请勿对号入座;唯有心灵真实,任人笑骂评说”那个“作者声明”页上,从上到下我分别盖了自己刻的平凹先生肖像印,一方小佛像和自己的姓名章。当年,这本书一经出版就轰动文坛,被誉为当代《金瓶梅》,之后便直转急下,被批为“黄书”而一度遭禁。该书在给作者带来声誉的同时,也带来了诸多磨难,乃至招来一场沸沸扬扬、无休无止的官司。
要不要带上这本书,我曾犹豫再三。我担心此书会勾起先生的痛楚。先生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稍加停顿,在扉页上题写了“白眼观尘世,金刚养道心”两行大字,边落款边解释说:“这是《金刚经》里面的句子。”我想,此话不正道出了先生创作《废都》及一系列小说的目的,和他对熙熙攘攘、物欲横流的某些丑恶社会现象的冷静分析?既有无情的批判,也蕴含凛然的正气。
随后的几本书,贾先生题写了“读书有福”“文运常驻”等内容。题写完毕,看先生心情不错,我有点“得寸进尺”:“贾老师,能不能盖一方您的印章?”
贾平凹起身把我俩领上阁楼。在满是文房四宝的大书案上,分别给每本书盖上了一方一公分见方的“平凹”印章。
由于贾先生的“粉丝”量巨大,他每月差不多有二十五天在为读者签名,可谓应接不暇。他一般只程式化地签“平凹 某年某月某日”;有要求题写上款的,则不厌其烦地写上“某某先生(女士)正”的字样。
当晚,我把《废都》这个题款照片发给了几位喜爱藏书的朋友分享。贾平凹书籍版本研究会一位书友赞叹,“这样的题款就是一幅完整的书法作品,非常珍贵,就连我们版本研究会的会员手中,也鲜有这样内涵丰富的签名本啊!”羡慕之情,溢于言表。其实,我看中的是,平凹先生题写的那十个字,恰恰解答了我心里埋藏已久、想问却没能说出口的疑问。
临别:新作正在修改中
临别前,我问平凹先生,新近是否在创作新小说?先生回答:“有一本四十万字的长篇,正在修改,估计明年出版。书名起初叫《秦岭志》,因和《秦腔》有点重复,现又改名为《山本》。”
说完,平凹先生随手指了墙上一幅“贾体”风格浓郁、尚未装裱、写有“山本”两字的小斗方。一本小说,就连书名也要反复斟酌!
眼看超出了约定的时间,我和朋友主动道别。平凹先生送我们至电梯口。
我们连口说:“先生您留步。”
平凹先生微微一笑,用浓重的陕南腔说:“电梯就是俄的村口。”此时,正是华灯初上,月圆东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