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为1938年(上图)、1948年出版的《西行漫记》。
周铁钧
1936年,美国记者埃德加·斯诺在陕北解放区采访、考察五个多月,写出一部纪实通讯集《红星照耀中国》。该书1937年在英国出版,八个星期内五次重印,售出十万余册,引起广泛国际反响。白求恩、柯棣华就是受这部著作感动、鼓舞,毅然奔赴延安支援抗日的。
当时在“上海文化界救亡协会”工作的中共党员胡愈之,读完英文版《红星照耀中国》敏感地意识到,这部宣传中国共产党抗日主张,揭穿国民党对解放区造谣污蔑,介绍陕北真实面貌的书籍,应马上着手翻译出版。他的想法得到中共上海办事处负责人刘少文的支持。刘少文刚从延安至沪,知道书中许多重要内容经过毛泽东、周恩来的审定,准确可靠,出版重任就此落到了胡愈之肩上。
当时国民党政府对出版管制十分严厉,出版物须经“新闻总署”审批。《红星照耀中国》这样的“赤书”不可能得到批准。胡愈之的胞弟胡仲持想出办法,成立一个文化社团,以“抗日读物”名义出版。当时“淞沪会战”刚结束,国民爱国热情高涨,许多民间文化团体创办报刊、编印书籍宣传抗战。
不久,一个名为“复社”的文化团体在上海成立。经胡愈之、胡仲持和中共党员梅益、林淡秋聘请,《上海周报》主编吴景崧、编辑邵宗汉,《译报》主编冯宾符,《救亡日报》编委傅东华,《中华书局》编辑倪文宙和进步学者章育武、陈仲安、王厂青十二人组成《红星照耀中国》翻译小组。大家得知译书的重大意义,纷纷跃跃欲试地索要样书,怎奈样书仅有一本,胡愈之只得将十二章三十多万字的书拆开,每人各分得一章。
众人各自翻译,却发生了许多难料的险象与意外。如倪文宙被人诬告私藏禁书,家中遭特务搜查,未译的书稿被翻出。幸亏书页没头没尾,倪文宙谎称翻译论文,得以蒙混过关。冯宾符把书稿放进保险箱,午夜贼人入室撬开,将书稿连同钱财一起掠走。没了原稿,冯一筹莫展,后几经波折,在一位英国侨民那里找到一本,才救了燃眉之急。
二十多天后,译稿陆续交齐。胡愈之通读后不禁叫苦,原来,“各自为战”式的翻译,内容无法前后照应,许多回忆、倒叙的情节接续不上甚至自相矛盾。另外,译者对书中内容不完全了解,许多名字、术语不知如何翻译,只好音译。如“林伯渠”、“杨家岭”,有的译成“蔺波趋”、“林博曲”、“羊夹铃”、“洋伽灵”等。译稿谬误百出,胡愈之只得放下手头事情,把自己关在亲属家阁楼里,用了十三个日夜修改、校正错译和笔误。他后来回忆说:“为把译稿校对得通顺无误,我一天只睡三四个小时,十三天瘦了五斤多。”
书稿校完,确定书名时又出现了争议。有人主张维持原貌,依然用《红星照耀中国》;有人提出,“红星”会让人联想到“共产党”、“红军”,为避免麻烦应改名。胡愈之与刘少文商议,决定取名《西行漫记》,因当时党中央在大西北,“西”也可以暗喻延安、共产党。
书稿敲定,还面临一个更严重问题:资金。经预算,印刷二千册需二千五百元。当时上海民不聊生,工商业经营惨淡,极难找到富豪资助出版。这时,上海《读书》杂志编辑杜元启欲投奔解放区,来找胡愈之帮忙联系。他得知《西行漫记》出版遇到困难,自告奋勇去找其远房叔叔——上海帮会大亨、时任“上海各界后援会”主席的杜月笙。当时杜月笙爱国热情正高,听说侄儿要出版抗日书籍,很爽快地拿出一千元。
得到千元资助,胡愈之却高兴不起来,因为还有一大半经费没有着落。杜元启又出主意,《读书》杂志麾下有个“读友会”,会员二千多名,不妨将《西行漫记》打折预售,缴钱就发一张代金券,出版后凭券领书。此法果然奏效,没几天就筹到了一千五百元。
资金齐备,胡愈之满心喜悦地联系印刷。问题又来了,因淞沪战争,印刷厂多已迁往内地。如在沪外印刷,书在运输途中极易被查,凶多吉少。后经多方打听,终找到一家未搬走的印刷厂,但已停业,工人也全被辞退。在“上海工人救国会”的帮助下,找到十多位印刷工人,大家夜以继日苦干二十多天,二千册《西行漫记》终于印就并运到“复社”。胡愈之等人翻阅历经艰辛、坎坷出版的新书,心情激动,感慨由然而生,这部著作必将像焰火一样,为憎恶黑暗的人们指引光明方向。
果然,《西行漫记》1938年2月面世,到11月已四次重印,售出二万余册。武汉、南京、重庆等地相继出现翻印本,人们读后,不仅了解了红军艰苦卓绝的斗争经历、八路军的抗战决心和力量,也知晓了共产党的英明主张、解放区的大好局面。许多有志青年、进步人士从延安、解放区看到了中国的未来和希望,他们冒险跋涉,奔向延安,寻求革命真理,实现救国抱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