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戏曲不乏“舍子取义”的故事,诸如《程婴救孤》等。这些脍炙人口的故事,浸润着我们民族历来的价值崇尚——忠诚与信义。上党梆子《太行娘亲》似乎也是一出“舍子取义”的故事,却不止于此。创作者并没有因循套路地一味将人物表现得“高大上”,而是在人物性格塑造上用心,在文学意义的挖掘上用力。
剧中的赵氏甫一出场,是一个太行深处的平常女人。生活的艰难,日寇的侵扰,也挡不住她喜得孙儿的欢欣,再穷再窘也要“东凑西借”地请乡亲们喝碗“满月酒”乐呵乐呵,甚至还带着些许得瑟与炫耀。赵氏便是在这样的基点上,开始了她在剧中性格的发展和转变。第二场,妇救会主任田大娘将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送到邱氏家里,希望邱氏媳妇梨花代为奶养时,遭到婆婆赵氏的推辞。亲眼目睹了日本鬼子正在疯狂搜捕这个八路军部队的婴儿,并屠杀了大批无辜山民,赵氏担心因此惹祸上身,让田大娘“快找别家奶养莫迟延”。戏,就此陷入了僵局,但没有停顿。当赵氏发现八路婴儿浑身火烫危及性命时,一把解下婴孩身上的红肚兜,奔向峻峭的山崖……暮色笼罩的野山间,传来赵氏那发自肺腑的呼喊:“铁牛,跟奶奶回家!”正是沿着这份善良和本能,编剧层层递进地接近着赵氏人性中的美好与崇高。
推动赵氏行为出现转变的,是紧接着发生的诸多重要事件:村支书张伯为了掩护群众,主动吸引日寇而壮烈牺牲;她心理上最为倚重的儿子根旺被日寇强掳;八路军王营长为百姓免遭鬼子蹂躏,执意领回铁牛等等。这些非人遭遇和感情绝境,是日寇的疯狂扫荡带来的,其苦难程度是赵氏的平凡人生所不能承受的。绝境中的赵氏,终于在最后一场戏,在与日本鬼子面对面的激烈对决中,做出了惊天地泣鬼神的举动,她将自己的亲孙子指认为八路的孩子,被鬼子活活埋葬。
与剧本文学相得益彰是本剧主演陈素琴的表演,尤其是第四场。凭心而论,这场戏不好演。一连串的事件发生了,张伯走了……面对张伯的坟茔,赵氏必须跟自己的内心较劲,才能渡过她心理的重大转变。陈素琴对声腔的掌控能力和修养,极大地支撑了这场自我问心的内在戏。此时,赵氏与坟茔对坐,素来激越的上党梆子,在陈素琴的吟唱下,显现出游丝般的声线,飘飘渺渺地潜入观众的耳旁,那声音细腻而温厚。此外,陈素琴的念白嘎巴清脆,人物的执拗镶嵌在举手投足的细微之处,活脱一个乡里悍妇形象,让赵氏语言显得格外鲜明,赋有性格。
纵观全剧,《太行娘亲》塑造了赵氏这一个在腥风血雨的民族抗争中,在命运多舛的遭遇中,艰难完成了性格转变和人性升华的母亲形象。这种建立在人性基础上的性格转变和人性升华,填充和丰富了人物的内心世界,让人物由蒙昧和人之常情悄然走向崇高,乃至神圣;让人物有悖人伦常理的行为产生了难以抗拒的具有崇高意味的审美意义。
作者:单跃进,文艺评论家
编辑:王筱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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