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林格(1919-2010)
塞林格小说《破碎故事之心》讲述了一个31岁孤单落魄的印刷小工霍根施拉格,如何变换各种方式,搭讪他一见钟情的女孩莱斯特小姐的故事。想象中的霍根施拉格能够和莱斯特小姐通信,向她讲述自己所有的孤独,把所有温柔浪漫的话儿全在信中倾吐——
“爱你是我唯一重要的事,莱斯特小姐。有人认为爱是性是婚姻是清晨六点的吻是一堆孩子,也许真是这样的,莱斯特小姐。但你知道我怎么想吗?我觉得爱是想触碰又收回手。”(小水 译)
这句著名的“爱是想触碰又收回手”把爱情描画得温婉动人,成为情书典范。然而,霍根施拉格根本没有和莱斯特小姐说过一句话,更没有她的通信地址,这封信没有地方可寄。塞林格在小说中残酷地指出这样的沟通只存在于想象中:因为如果直接搭讪,莱斯特小姐根本不会理睬屌丝霍根施拉格;而如果霍根施拉格为了引起注意而做出“偷莱斯特小姐钱包”之类的事情,他就只能被认为是个不值得交流的蠢蛋。
在《破碎故事之心》的逻辑里,一个人只有在想象中才能毫无障碍地和另一个进行交流。人与人之间难以有真正的沟通,这一问题也困扰着塞林格另一部小说——《麦田里的守望者》中的主人公霍尔顿。
“不喜欢任何人”——
人与人之间不可沟通
在《麦田里的守望者》中,16岁的男主霍尔顿的形象深入人心:他被中学开除,只身在美国最繁华的纽约城游荡了一天两夜,住脏乱差的小客店、在夜总会酗酒、被电梯男殴打、糊里糊涂地招妓、计划和还在上中学的女友私奔……是个十足的失足青年。霍尔顿彷徨在纽约街头,内心有诸多迷惘,他妹妹菲比质疑他“不喜欢任何人”。其实呢,他真切地想要了解每一个人,却发现面对同样一件事情,自己和别人的看法总是不一样。
同寝的帅哥斯特拉莱塔一边打哈欠,一边请霍尔顿帮自己写作文。为了显得真实,他要求霍尔顿不要写太好,比如故意搞错几个标点。霍尔顿心想:长得好看的人总自认为可以随便指使别人帮他做事情。他说你的作文写得好,口口声声谈的是标点,好像“他作文不好仅仅是标点没有放对位置”。
霍尔顿在酒吧里遇到的三个女人,她们长相很一般,只关心自己能否遇到帅气多金的电影明星。在听钢琴演奏的时候,霍尔顿厌烦周围的观众,他心想:如果自己是演奏者,甚至不愿意观众为自己鼓掌,“他们总是为不该鼓掌的东西鼓掌”。
开电梯的男人毛里斯怂恿还是童男的霍尔顿召妓。然而,当看到一个年轻的妓女在自己面前脱衣服时,霍尔顿“没有动情,只觉得十分沮丧”。霍尔顿和妓女聊天,却没有办法了解她更多,只觉得一点兴致都没有,最终什么都没有做就给了钱让妓女走。还因为不甘心被勒索而被毛里斯揍了一顿。
霍尔顿回想起曾经和一个叫狄克的家伙同寝。霍尔顿的皮箱比狄克的好很多,狄克竟把霍尔顿的皮箱从床下放到架子上,想要其他人误以为昂贵的箱子是狄克的。霍尔顿对此并不在意,还觉得狄克是幽默的家伙,可狄克总是阴阳怪气暗讽霍尔顿的东西太资产阶级。
虽然钱已经挥霍得差不多了,霍尔顿还是向路遇的两个穷修女捐了钱。他想到:自己有钱的姑母会涂脂抹粉地去替穷人募捐,“人们捐钱给她的时候个个拍她马屁”,募捐完之后姑母会到时髦的地方吃午饭,而那两个修女不会到时髦的地方吃饭。这样的想法让他伤心至极。
霍尔顿觉得学校里都是伪君子:几个学生组成秘密团体,一个叫阿克莱的人想要加入,可他们觉得阿克莱讨人厌,非不让他加入;有几个好老师,可是一旦校长来到教室视察,老师就秒变马屁精,附和校长吃吃地笑;还有那些返校参观的老校友,假模假式地给“我们”许多关于未来的忠告。
霍尔顿和别人的看法总是不一样。某些看法貌似相同的人组成了一些小圈子,霍尔顿不属于其中任何一个圈子。而这些圈子里的人,会以莫名其妙的理由排斥着外人。霍尔顿想起这些人时,用得最多的一个词是“假模假式”(phony,施咸荣 译),他没办法搞懂任何人,因而谈不上真正喜欢谁。
为此,霍尔顿决计离家出走,到一个谁也不知道他的地方。“打算到了那儿,就装作一个又聋又哑的人。这样我就可以不必跟任何人讲任何混账废话了……我用自己挣来的钱造一座小屋,终身住在里面……我要定出这么个规则,凡是来看我的人,都不准在我家里做任何假模假式的事。谁要是想在我家里作假,就马上请他上路。”
“想念每一个人”——
珍惜每一个当下
看似叛逆不羁的霍尔顿,内心却温柔得无以复加。他有着属于自己的“英雄主义”:
我老是在想象,有那么一群孩子在一大块麦田里做游戏。几千几万个小孩,附近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大人,我是说——除了我。我呢,就站在那混账的悬崖边。我的职务是在那儿守望,要是有哪个孩子往悬崖边奔来,我就把他捉住——我是说孩子们都在狂奔,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往哪儿跑,我得从什么地方出来,把他们捉住。我整天就干这样的事。我只想当个麦田里的守望者。
霍尔顿心中的这个意象,和现实完美印证了。当他和妹妹菲比说了自己离家出走的计划之后,十岁的菲比竟然独自收拾好自己的小行李箱,执意跟着霍尔顿,要和他一起走。他们走过公园的时候,天突然下起了大雨,人们都赶到旋转木马棚檐下避雨。霍尔顿在长凳上淋着雨发呆,他看到菲比在旋转木马上一圈又一圈转着。这一情景,让霍尔顿冰皮始解,兴奋得差点想大喊大叫——“我心里实在快乐极了。我老实告诉你说,我不知道什么缘故。她那天穿着那么件蓝大衣,老那么转个不停,看上去真他妈的好看极了。老天爷,我真希望你当时也在场。”
此景之后,霍尔顿放弃了离家出走的计划,带着妹妹菲比一起回家了。
霍尔顿想要守护一个人,一个具体的人,他的妹妹菲比。不管他怎么怀疑这个世界,他的这一愿望都不会改变。正因如此,想要守护别人,这一念善发出光芒,使他自己得到了救赎。那些“无法理解他人,也无法被他人理解”的种种纷繁复杂的问题不再是困扰,仅仅只是无解的问题,他不必为此远离尘世、“装聋作哑”。
“人与人之间难以真正地沟通”,真诚的少年无法忽视这样的问题。但并不需要将这些问题都解决掉了,日子才能过下去。年轻的心不用着急,带着问题前行,守护好眼前值得守护的东西,抓住内心生出的每个善念,自然能够穿透种种“假模假式”。
小说最后,霍尔顿说“想念每一个人”,包括揍过他的毛里斯。每个人都有其独特的位置,记住这些人正是记住自己过往的人生,珍惜每一个当下。
作者:停 云
编辑:钱雨彤
责任编辑:舒 明
*文汇独家稿件,转载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