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去山上，在有“太行云顶”美称的陵川县避暑读书，我仔细读了一部1963年出版、郭沫若题署的《陵川县志》。

南太行是个大拐弯，晋豫上下唇齿相依，类似一盘石磨，晋东南所属的陵川处于枢纽，下面襟带辐射，自西向东而北，依次是河南的修武、辉县和林州（林县）等市县。例如，云台山风景区的老潭沟大瀑布和茱萸峰等归修武，但流水则源自陵川县的夺火乡，那里人因故造景曰上云台。上下云台，因水而连，悬崖千丈，直冲霄汉，赖曲折萦绕之修陵公路为穿山纽带。

这部县志扉页里的照片，有一幅是1963年11月，时任中共中央书记处书记、华北局第一书记李雪峰，和山西省委第一书记陶鲁笳在陵川视察林业与药材种植的黑白照片，——地方领导陪同他俩依着古树“四季梅”合影。

名为四季梅，但它的姿影不类梅树和蜡梅。反之，与北方习见的高大乔木，像落叶后的黄楝树和核桃树一样枝桠开张。那，这是个什么梅？

深秋再上山，退休了受聘在那里教书的二兄，陪着我们实地探访四季梅。岭上紧挨着晋城过陵川去长治和壶关的公路，县城西门外有座小庙乃大树遗迹所在。一个闭门不开的小庙很静穆，是山神庙吧，白墙黄瓦，红艳艳大门配湖蓝色的楹联，门联及门额是：

一县好景四季梅

二神保佑万年春

一方清泰

当年领导人合影的背景，有树无小庙；刻下有庙而无老树。说是多年前失火，将枯干的老树烧去了。周围并无人家，所谓“二神保佑”，不知何神。但森森柏树环列之间，大大小小逸生着五六棵树，曰老树儿孙。晋地海拔高而天冷早，四季梅无叶了，树上和地上有零星果实，蓇葖果星星形状梅红色，里边的种子是西洋红。这一看我有数了，我判断这是卫矛科的落叶树，叫丝棉木。莫非因为这树上的果实，秋冬时节星星点点满树红，像想象中的梅花而叫它四季梅？这是陵川人的梅花崇拜吗，类似北方各地不同名目的替代茶一样，诸如流苏树和连翘，也叫茶树和茶叶来着。也真是巧了——多年来，为了这丝棉木我处处留心，知道它是北方的原产且挺靠北的，可是不知道它还有个诗意化的名字曰四季梅。弯下腰在地上寻寻觅觅，就发现石头缝里和庙墙边有落籽而生的小树苗，实实在在土生土长。我说不怕，等它来年出叶开花时可以验证。各地都有深爱家乡风物、传奇的有心人，二哥把我的意见和当地人分享后，果然陵川也有人知道这“四季梅”即丝棉木。而且，丝棉木在陵川还有个土名叫“永杨树”，春生的嫩叶可以吃，是野菜树头菜。

丝棉木有好多别名——白皂树、白桃树、明开夜合、桃叶卫矛、白杜、鸡血兰、野杜仲、白樟树，等等，但不见四季梅和永杨树。郑州原本丝棉木不多，现在多了，现代化的绿廊绿道，有的地段全是丝棉木。油绿叶子很软很密实像南方嘉木，深秋叶子发黄变红，秋冬甚至早春，满树小红果红雨雾一样，很招摇。记忆颇深的，在大同云冈石窟景区，绿化树很多丝棉木。再是距离麦积山石窟不远，天水有名的古寺南郭寺里，不仅横着最古的古柏，还有老大一株丝棉木倾斜着靠墙生长。北京也有，土名呼为卫矛。燕园未名湖临着大石舫，湖心岛有一片丝棉木，6月开花，黄绿色小花与卫矛科的大叶黄杨开花差不多。而相对于陵川人叫它四季梅，我的老家，山里人在门前栽树植绿用于避邪，有的是四楞卫矛，有的是丝棉木，统称为鬼见愁。

江南和南方也有。元旦在寒山寺听阳历年的年夜钟声，南门临河一角，出墙红树是一株老丝棉木。此树之叶水红色水灵灵的有点俏，不同于乌桕猩红严肃浓重。2019年5月底，朋友黄政一寄书给我，是远东出版社新出的《浦东中医史略》，书的末尾附了一个《浦东地区中草药选介》，也有丝棉木——

俗名添叶树，白桃树。枝、叶药用。外用解漆毒。主要用法：漆疮，适量煎服汤熏洗，也可与香樟木等量煎汤熏洗。

     2019年12月13日于甘草居      

作者：何 频
编辑：谢 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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