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札幌之前，上网做了功课，在“札幌美食”项下，发现不少介绍北海道海鲜的资料，主要是螃蟹、海胆、鲑鱼卵、寿司，以及鱼生盖饭。也有一些创意美食餐厅，以本地特殊食材烹制异国料理，还有北海道烧烤的羊肉，以及各式各样的乡土拉面。我心想，不远千里飞到北海道，此生还是第一回，堪可比拟《庄子·逍遥游》里说的鲲鹏了，去吃创意西餐，吃烤羊肉，甚至吃一碗源自中国的拉面，脑子有病啊？打定主意，主攻螃蟹、海胆、鲑鱼卵，而吃法嘛，当然是吃个新鲜，生吃，大啖刺身与寿司，再不济也要吃个鱼生丼。

在机场买了本北海道天书，是写给港台观光客的导游书，翻了翻，发现书中特别介绍了札幌的两个大型鱼市场，分别是札幌市中央卸卖市场（又称“场外市场”）以及二条市场，提供最新鲜的鱼获，也设置了许多食堂，让人享用各种海鲜美食。二条市场在市中心，离我订的酒店只有十分钟的步行路程，是明治时代就开始营业的老街市，而场外市场则是后来兴建的批发市场，离市区较远，不过面积大一些，主要经营海鲜批发，是北海道鱼获的主要集散地。心中盘算好，两个鱼市场都要去张望一下，才好有个比较，符合我一向主张的跨美食主义，“上穷碧落下黄泉，动手动口觅美食”。以前去东京，一定去筑地鱼市场，也总是眼饱腹饱，施施然满意而归。这次去札幌，照样按图索骥，应该可以同样满足口腹之欲吧。

第一天晚上，因为上藻岩山顶观看札幌夜色，欣赏日本三大夜景之一，在山顶上流连过久，下山的时候已经过了九点，朋友原订的饭店关了门，只好去酒店转角的一家居酒屋试试。没想到大盘刺身上来，竟然有十一种生鱼片，而且每种厚厚的四大片，完全颠覆了我过去认为日本刺身偏薄的印象。其中一种生鱼，其色紫黑，入口是饱满浓郁的海味，好像塞了满口北海道的海腥，是我从未尝过的异类鱼鲜。好吃吗？对我这个从小在海边吃鱼长大的人来说，那是深海蕴藏的新鲜鱼腥，像喝了珍藏五十年的甘醇茅台，浓郁如一拳重击，实在是隽永的美味。还点了一客烤鱼，是北海道特有的花鱼一夜干，居然烤得恰到好处，外皮稍带焦酥，而鱼肉鲜嫩多汁，有入口即化的感觉，有点像徽州烹制得最好的臭鳜鱼，却又本质不同，突出了海盐衬出的甜香与皮骨的焦香。

第二天专程去了札幌市中央卸卖市场，吃了一家海鲜饭店特别推荐的海鲜丼，除了一只牡丹虾，无比硕大甜美，以及亮丽圆润的鲑鱼卵，鲜甜之中带有鱼子酱特殊的海腥馨香之外，其他鱼生固然新鲜，却没有令人惊艳之感。不过，仔细想想，一碗海鲜盖饭，提供七种鱼生，还加上海藻味噌汤，只不过两千日元，其中已有两种食料让我回味不已，实在没资格抱怨的。又过了两天，我们和一位北海道大学研究生一起散步到二条市场，去了一家驰名的丼茶屋海鲜店，大家都点了网上与天书推荐的五味组合海鲜丼。食物端上来，吓了我们一跳，原来每人有四碗海鲜丼，再加一碗扇贝味噌汁，是轰炸型的以量取胜，像在显示北海道渔产之丰，让人餍足以归。食材倒是新鲜，有海胆、鲜贝一碗，鲑鱼卵、飞鱼卵一碗，三文鱼、鲔鱼一碗，红魽、牡丹虾一碗，堆得满坑满谷，味道也算鲜美，只是“太超过”，对于知天命之后的人，是有点暴殄天物了。

其实，在札幌停留一星期，最令人难忘的美食经验是酒店附近的一家寿司店，引得我们去了又去。九种极为甜美的综合鱼生刺身，包括大块的毛蟹肉与牡丹虾，还有五六十种可供挑选的寿司，简直是目不暇给，口不暇接。而美味之最，则是师傅调制的毛蟹汤，鲜美无比，现在想起来，还让我流口水。

作者：郑培凯
编辑：范菁
责任编辑：舒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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