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在新世纪,大家都有机会成为麻姑,亲历城市化建设带来的沧海桑田。眼看他起高楼,卖各种贴牌仿冒的男女衣服;眼看他楼拆了,三五日内夷除殆尽,很快平整土地,撒播种子,不数旬草色青黄。这必定关着许多人的呼吸命运,只是究竟太远,生不出切肤之感。直至近日,菜场也结束营业,搬进几里之外的商业中心。建筑虽不及拆,先都用砖墙围死,教人知道必须旧貌换新颜。
原也不必定买菜,但总隔些日子就去看一看。远近农民来此设摊,旧编织袋铺在水泥地上,带来季候变换的消息。我在新笋、豆苗、菜秧、椿芽、螺蛳里过春天,从枇杷、毛桃、乌饭树叶开始度夏,有时看见水红菱。柿子担报秋,佛手是冬天难得的亮色,香肠串儿与春卷炉子争相宣告即将过年。人事与节候偶还相应:清明与冬至,青团摊儿摆出来的时候,香烛纸马铺子也必短暂开张。
蔬果初上市,量都不多。应季食物里有看不见的人工劳碌。要鲜,又要野,必定是一份辛苦钱。这些农民从不到市场里去赁一个固定摊位,而那满是大棚蔬菜、猪鸡牛鱼的市场内部,也确实放不下他们。旧的如此,新的更不待言。那里有变色霓虹灯,三联显示屏,摆满试管的检控室,以及统一着装的服务人员。
旧年腊月在淡淡遗憾里来临。这个冬天,我已经失去了农家自酿的米酒,再也没有微微带气的甜水来佐餐。然而还是怀着怨望,一趟趟跑到新的市场去——至少还需要豆腐。
腊月里寒雨连绵,直下得天色铁灰,昏夜不辨。不知何时,市场门口支起几顶帐篷,微弱的白蒸汽飘出来,倏忽散在空中。屋里灯火通明,外边却没有电,看不真。急趋而去,是三只春卷炉子。主事者们仍和过去一样,聊着天,手抄面团,在炉上转了整圈。填馅,包裹,如是不休。
仿佛生活不会因外力改变,除了地点,也没有别的变迁。
作者: 陆蓓容
编辑:范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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