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年前,我去过一次大理,就住在苏娅家里。
白天,苏娅和小强带着我,去这个朋友家里吃擂茶,去那个朋友家里做豆腐,或者一人一辆自行车,沿着穿过树丛和格桑花的洱海边上的公路,去吃喜洲粑粑。太阳落山后,苏娅满心欢喜捧出白族人特制的木瓜浸泡的白酒,小抿一口,甘甜的滋味像电流一般传遍全身。灯光下,木瓜酒的酒体闪烁着金黄色的光泽。
关于工作、关于选择、关于时空错乱的人与事,在钟表的滴答声中依次展开。阿黄静静地趴在某个角落,仿佛跟我们一样,沉浸在那些过去的时光中,舍不得离开。
那些温馨、宁静、美好的过往,在我品味《六》的时候不停涌现。苏娅的文字很难进入,这一点自从她在《第一财经日报》担任文化记者的时候就一直如此。可一旦读透了她每一个语词表面的以及背后的含义,却又容易被她营造出来的强大的情绪力量笼罩,而难以抽离。
在出差间隙的高铁或者航班上,我有几次打开了《六》,最终只读了一两行而无法进行下去。但在台风安比即将登陆上海之前的那段黑云压城的空隙,我却一口气读完了《六》。真是一个奇妙的巧合,台风的莅临,让我们重新祭出对自然力量的敬畏之心,而“六”以及“六”的朋友们,却日复一日遵从着自然界的一切:夏天吃凉性的食物,过了秋天就不再吃茄子,自己留下植物的种子,走到稻田边让稻穗听到他走路的声音,和阿雅坚持自然分娩,不开心的时候表现出来……
“六”让我几次想起了我的初中语文老师,他写诗的时候,形容自己对我们的期待,“就像农人对种子的渴望”。他对我们是什么样的渴望呢?不得而知。但我清楚地记得,作为农民的儿子,当时我自己的渴望是“走出黄土地、不当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逃离土地是我努力学习的唯一目标。
后来,我真的没有当农民,但却被这个瞬息万变的时代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被那些没有重量的东西裹挟,在一天比一天更加浓烈的焦虑中仓皇四顾。我偶尔会想起,那个矮矮瘦瘦的初中语文老师,除了鼻梁上的一幅眼镜,也许他内心深处真的就是一个农人吧。对了,我还一直好奇,他为什么用的词是“农人”而不是“农民”呢?
这些一闪而过的问题,在日常的忙碌中倏忽即逝。没有来路,没有去向,仿佛一个个游魂,划过城市的夜空。都说这是一个没有乡愁的时代,也许,远离了土地的农人,是不配谈乡愁的,城市硬邦邦的柏油路面,无法像松软的大地那样,接纳一个农人的春夏秋冬、生老病死,或者柴米油盐、雨雪风霜。
小时候,下过雨的夜晚,一家人带着凉席,在高过人头的玉米地边纳凉。老人们讲着那些从更老一辈的人那里听来的老话,孩子们闹着吵着,忽然一下子安静地睡去。
星星从云朵后闪出来,眨巴着眼睛,就在触手可及的距离。一觉就是十几年、几十年,我们离儿时的梦,更近了还是更远了?
忽然想再去一次大理,“就像农人对种子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