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esta”(聚会)这个词,几乎是每个到巴西的外国人最先学会的词之一。爱热闹的巴西人热衷于参加各种各样的聚会,说起“Festa”就眉飞色舞,为聚会不惜本钱,当然更不计较时间,玩起来往往是通宵达旦,乐不思蜀。可以说,“聚会”是巴西人生活中一个重要内容,而聚会文化则是色彩斑斓的巴西文化中极具特色的一部分,深深地根植于巴西人心中。
重要聚会必须穿礼服
一般来说,在巴西人的聚会中,音乐和舞蹈是必不可少的要素,此外衣饰、饮食也不能马虎。
巴西聚会的音乐大多节奏欢快,跟最为人所熟知的桑巴一样,给人以热烈的印象。而深具巴西东北部特色的Forró(类似手风琴)是极为常见又受欢迎的乐器之一,以至于在巴西东北部,演奏Forró就是参加聚会的意思。
上世纪40年代,出生于东北部伯南布哥州的民间音乐家路易斯·贡扎噶将Forró带到东南部大都市里约热内卢,Forró渐渐流行起来,被东南部、南部及中部的年轻人广泛接受,并开始成为重要的舞蹈配乐乐器。欢快的Forró声一响,几乎每个巴西人都能随着节奏欢快舞动起来。无论一个人平时看起来多么羞涩内向,只要在聚会上跳起舞来,便好像变了个人,舒展肢体,扭腰摆臀,自由自在全无拘束,这一点实在令人赞叹羡慕。
而在穿着打扮方面,一般来说,参加聚会和平时是完全不同的。巴西人平时穿着简单随意,大多是T恤牛仔,但在重要的聚会如婚礼上,无论男女老少,都会穿上极为讲究的礼服——礼服可以买,可以借,也可以租,但绝不可无。一般的聚会上,男人或许可以不太讲究,女人则一定要美美地化好妆,穿上闪闪发光的衣服,戴上造型夸张或是颜色鲜亮的饰物出门。这些衣饰,大多是专门为参加聚会准备的。
当然,也有一些特别的聚会对服装有特别的要求,如“FestaBrega(邋遢装聚会)”,参加者打扮得越光怪陆离俗不可耐越好;而在“FestaJunina(六月节聚会)”上,参加者无论男女,都要穿着格子衣服,男士还要戴一顶边沿破烂的草帽。
聚会都少不了吃吃喝喝。如果是在非消费场所,参加者一般要带上饮料、甜点乃至一次性餐具之类的东西去;而在消费场所,则是大家AA制。巴西人酷爱甜点、油炸食品,因而在聚会上这类食品几乎必不可少;饮料则一定要是冰镇的,啤酒、各种汽水、巴西特产的“Guaraná”,不一而足;在消费场所,则一般少不了巴西人热爱的烤肉和奶酪面包。
扮相出彩而不惜牺牲形象
在这些聚会中,着装方面最有趣的非邋遢装聚会莫属。这个聚会类似化装舞会,或者叫cosplay(角色扮演)。参加者必须将自己装扮成某个人物,可以是现实中的,也可以是影视或漫画作品中的。每年举办一次大规模的邋遢装聚会是巴西外交部的一个有趣传统,届时外交官们可以邀请亲朋好友一起参加。我有幸受到学汉语的外交官学生邀请,参加了这样一次妙趣横生的聚会。
参加聚会之前,我跟同事一起去选购聚会的饰品服装,发现商场里竟有此类聚会的专门用品商店,提供各种奇装异服和古怪的饰品、假发、面具等,而且价格不菲。一件材质低劣的蝙蝠侠外衣,价格就达100雷亚尔(当时约合人民币300元),真令人感慨巴西人在聚会方面的不惜成本。
因为聚会场所比较偏远,且聚会开始的时间是夜里11点,所以一个朋友开车送我们过去。途中我问他是否参加过这种聚会,他说没有。原来这位朋友信奉基督教的一个支派,教义比较严谨,因而拒绝参加这类“来源于异教”的聚会。而大多数巴西人对很多事情都持宽容随意的态度,因而聚会的来源,对他们来说并不是问题。至于邋遢装聚会究竟来源于什么异教,我始终没有查找到相关的资料。
对巴西人来说,迟到几乎是家常便饭,参加聚会更不需要准时——准时有时反而是失礼的,因为没有留给主人足够的时间做准备。直到12点多,才有人陆陆续续来到,而每来一个人,都让我们感到他为参加这个聚会真是大花心思。
平日衣冠楚楚、装束严谨的外交官们,此时有的扮成古罗马角斗士,有的扮成塔利班武装分子,有的扮成麦当劳大叔,甚至还有人扮成扑克牌上的国王。可以说,每个人选择的角色从面相到体型,都特别适合。
这其中,为扮相出彩而不惜牺牲形象的人不在少数。比如有位男士,身材粗壮,头发、胡须、体毛无不浓密,竟不惜男扮女装,扎两条小辫,穿一条小花短裙,让人顿时想到周星驰电影里的如花。
稍微次一点的,就是扮作超人、圣诞老人等。当然也有比较潦草的。我们遇到一位男士,只是穿了一件花衬衣,脖子上挂了一串假花——一问之下才知道,他是被朋友临时邀请来的,没时间准备,因而只能在匆忙之间扮作游客。
六月节上少不了狗血剧
巴西的聚会节目中,最有趣的当属六月节聚会。
这种聚会起源于欧洲,原是纪念《圣经》中的人物施洗者约翰的,后被葡萄牙人带到巴西,与当地文化融合,在宗教之外增加了更多的乡土元素,逐渐演变成如今的巴西特色六月节。
在六月节聚会上,大家要扮成东北部乡村男女的样子:男士戴破草帽,穿格子衬衣牛仔裤;女士则穿花格裙,梳两条辫子,脸上点雀斑,嘴里画缺齿。
聚会上无一例外要上演一出乡村爱情狗血剧:
乡村男女偷情导致女方怀孕,因此双方不得不奉子成婚。出场的女孩身穿婚纱,但大腹便便,显然已经是身怀六甲。男方不情不愿,满脸悲苦,事到临头竟要拐上家里的女仆溜之大吉,逃到城里去。两人正准备趁黑逃走时,女方的父兄突然出现,截住去路。父亲满脸愤怒地大喝一声:“呔!你小子竟然想跑!饭后甜点你已经提前吃完了,现在轮到吃正餐了!”
原来,巴西人习惯正餐之后吃一点巧克力之类的小甜点——那乡下男孩未婚之时偷情,正如饭前先偷吃了甜点一样。
那边厢,怀孕的乡下女孩正为新郎逃走而哭天抢地之时,她的父兄们突然押解着挣扎扭打的新郎出现。在神父的主持下,一场别别扭扭的婚礼重新开始,最终皆大欢喜地结束。
虽是一场闹剧,但从中可以看出巴西东北部地区人们的娱乐精神。巴西东北部气候干燥,环境恶劣,至今仍是巴西最贫困的地区之一。正因如此,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反而生就坚韧泼皮而又善于苦中作乐的性格,能够将生活中的各种悲剧转化为笑谈。当然,这里也因而充满传奇和各种悲喜故事,以东北部生活为题材的巴西东北部文学正如中国的陕北文学一样,曾一度盛行。
非正常的准妈妈聚会
上面两种聚会热闹有趣,人们在聚会上不惜形象地出尽各种洋相,这在巴西人眼中,都属于“正常”。我在巴西期间,偶然参加了一次即使在巴西人看来也算是“不正常”的聚会。
在巴西,孩子出生之前,人们会为准妈妈举办一次聚会,送给她尿片、奶瓶之类的婴幼儿用品,以减少她生产后的经济负担。我受邀参加的,正是这种聚会。到了聚会地点,我不由一愣:眼前是各种肤色、各种发型的年轻男女。
巴西混血人种差不多占总人口50%:本地土著为印第安人,殖民时期有大量欧洲殖民者及黑人奴隶进入,独立之后又有不少亚裔人种特别是日裔人移居至此(目前巴西国内的日裔人口数量仅次于日本本土),各种族之间长期融合,造就了巴西特有的“彩色人种”,即使是同一对父母所生的子女,肤色也可能不同。
因此,在巴西,种族歧视现象几乎看不到,但这并不表示种族之间的社会差别不存在。一般来说,社会阶层越低的人,肤色越暗。各种肤色的人聚在一个小小的客厅并不多见。而这些人发型又各不相同。巴西年轻人,特别是年轻男子的发型不拘一格,长发、爆炸头、鸡冠头都很常见——而这个聚会上,光头、鸡冠头的女孩都有,实在是令人惊讶。
我四顾没有见到准妈妈,这时一个“女孩”主动跟我攀谈起来。我看着她:身高绝对在一米八以上,长发、彩妆、涂着指甲,虽然神态姿势很女性化,但嗓音暗哑,骨骼粗大——她告诉我准妈妈还没到,然后很自然地拉起我的手:“我带你去看准爸爸。”说着便扭动腰肢带我敲开一个房间的门,我不由瞠目结舌:
房间里坐着两男两女,都赤裸着上身。一个女孩身上布满蓝色文身,另一个女孩则留着鸡冠头,耳朵上戴了很多个造型夸张的耳钉。而准爸爸呢,是一个看起来顶多只有20岁的年轻人,皮肤还嫩得不见一丝皱纹一个斑点,此时正抽着烟,眼神迷离地与其他几位闲聊,完全看不到父亲应有的沉稳持重。
准妈妈姗姗来迟,一个身怀六甲的年轻女孩,看起来也就20岁。这倒不出奇。巴西人普遍婚育较早,20岁结婚生子是很平常的,十几岁的少年就做父母的现象也并不少见。
邀请我的是一位在校大学生,参加聚会的大多是他的同学——虽然人人怪异,但在这个环境里,人人又很自在。与其说这是一次“准妈妈聚会”,倒不如说是一群叛逆年轻人借此名义进行的大联欢。
一屋子年轻人正热烈交谈时,门突然开了,一位看上去年过半百的乡下老太太出现在大家眼前。有趣的是,大家只是跟老太太打过招呼之后继续做他们的,而老太太对眼前的一幕也没表现出丝毫的反感或不自在,而是安详地跟准妈妈聊天,并送她一套婴儿服。
后来我跟一些巴西朋友谈起这次聚会,大多数人也表示很吃惊,然后再三向我保证:一般的聚会不是这样的,你千万别误会。与之相比,老太太表现出的淡定倒让我很钦佩。
巴西的聚会色彩纷呈,或许对爱安静的人来说过于嘈杂炫目,但这绝对是了解巴西社会和巴西文化的一面镜子。巴西的宗教、民俗、社会风情、人际关系等,无不可以通过这面镜子呈现出其中一个侧面。
聚会在巴西如此盛行,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巴西社会的多样性、开放性和包容性。虽然巴西还远比不上发达国家,但它在文化方面的斑斓多姿和开放包容的确令人赞叹。
文/林间 摘自《看世界》2014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