档期改了又改,被业界誉为“过去几年里最好的一部华语新人新作”——《路边野餐》15日终于走上银幕,不过全国排片率仅0.9%,不到普通影片的1/5。上映首日,上座率不差,部分场次满场,票房过110万元。与此同时,影片在影评网站上斩获8分高分,几乎一边倒的称赞一夜之间刷爆朋友圈。尽管好评如潮,《路边野餐》 的放映前景依旧艰难,预计能在院线停留的时间不超过10天。
文艺和商业混战的放映大环境中,《路边野餐》是太异样的。导演27岁的贵州青年毕赣,拿他类比导演侯孝贤或者泰国的阿彼察邦,是偷懒省事的宣传手段,其实他和两个前辈没有太多联系,并不是有了亚热带雨林和长镜头,就能划到一个阵营里。毕赣这个自称没有看过太多电影的年轻人,就像他宣称的,他的电影拍给山风和野鬼,他说,“我的电影是一场大雨,希望来看的人不要打伞”。
获得“无法被复制评价,导演用电影摆渡梦境”
《路边野餐》在国内的第一场公开放映,是在北京电影学院的标准放映厅。观感有点微妙,毕赣没有念过电影学院,也没有家承渊源,他和他导演的《路边野餐》出现在北京电影学院,就像天生天长的野孩子拳打脚踢,冲撞进正规军的队伍。
自从去年8月在瑞士洛伽诺电影节得了最佳新导演奖和最佳处女作奖,《路边野餐》成为一部奖项收割机,这部原始成本不到100万的“贫穷电影”,以仅有的5个拷贝跑了50多个影展,又在年底拿下中国导演协会年度青年导演奖。今年春天,影片在纽约放映,纽约现代美术馆的观众交流会前,毕赣喝了点酒壮胆,上台时是微醺的。先前憨厚低调的他,开始流露出一点狂气,这时他和他的团队都不再谦虚,确实,在过去的大半年里,历经欧洲和北美的公映,《路边野餐》成为一部现象级电影,也是这几年里,受到国内外影评罕见关注的一部新人新作。
影评杂志《电影手册》给《路边野餐》的评语是“无法被复制”,简单的几个词是特别准确的实话。这样的电影找不到师承,也不能归到任何类型片的模式里,更不能作为效仿的样本,太有个性,是把双刃剑,剑走偏锋。电影里的事件归纳起来,无非是一个中年男人去邻镇寻找被送走的侄儿,途中他做了个梦,梦里他侄儿长大,成了和他一样看不到希望的小镇混混,陷在一段无望的爱情里。在男人模糊的愿望里,他和侄儿将踏上归途列车,一路时间倒流,他泪如雨下。电影里的大叔是个蹩脚的草根诗人,旁白会响起贵州话念出的诗句,比如:“野外的时钟修炼成了摆渡人/混乱,观看结果的树子和夏夜/深色的梦飞过或者没来”,还有,“所有的转折隐藏在密集的鸟群中/天空与海洋都无法察觉/怀着美梦却可以看见”,或者,“戴一戴纸船叠的帽子/梦里的大象很轻/过去的日子太沉”。所以,简单粗暴地介绍毕赣的风格,他用电影摆渡梦境。
主演纯业余,凭直觉处理梦境现实的复杂表演
毕赣的大学读的是内地一所传媒大学,没有系统学过电影史,他只是偶然看到塔可夫斯基的《潜行者》,几经痛苦、分了多次才看完,看完后琢磨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触,从此视老塔为偶像,把导演的照片挂上寝室墙头。《路边野餐》里有刻意学习前辈的痕迹,但不是侯孝贤或阿彼察邦,而是塔可夫斯基。也的确学到了几分意思,尽管手势还是生涩的,但他明确地要追随老塔,做一个幻想者,一个“梦”的导演,进入内心世界,在梦境中游走,什么都不解释。
《路边野餐》的开场,是小诊所里接触不良的白炽灯闪了又闪,直到亮堂起来。之后,电影的空间始终建立在这种简单的景观中,毕赣时不时使出些孩子气的玩闹手段,比如画面上的二次曝光,不同画面的拼接和叠置,画幅颠倒,诸如此类。也许是没有受过科班规训,他更多把电影当作“习作”的手段,不守规矩,也没什么禁区,意外闯荡出电影表达的新鲜话语。这电影得享盛名,很大程度是因为一段42分钟的长镜头,男主角芜长的梦境,一镜到底。但它真正的优点在于梦的长镜在电影里并不是割裂的孤岛,恰是少被谈论的部分,像长短调参差的小令,让梦境从单个镜头里溢出,梦的流畅感在片中流畅贯通,梦是起点,寻觅向前,记忆朝后,主角渗透在梦境中。
与梦有关的电影,处理起来的麻烦在于“电影怎样在梦和非梦之间改变方向”,在临界的时刻,生命放慢行动的速度,人物开始飘忽起来,怎样在迷茫和放肆之间切换频道。《路边野餐》因为拍摄预算太少,技术粗糙,所以某个时刻当画面剧烈摇晃起来,观众一目了然,这是白日梦的段落来了。这种外在的硬伤的确出戏,好在毕赣找了一个很妙的主演,男主角陈升是他的小姑父,据说履历复杂,现在是个工人。他来演电影,只是帮侄儿的忙,但他身上意外地有着一种在尘世中悠闲恬淡的能力,这种直觉远比受过专业训练的演员更强大,他只用简单本能的动作,为进入和离开梦乡提供保障——有类似入睡瞬间的沉重轻盈,也有从梦中走出的痛苦和撕裂感。
如果可能,《路边野餐》这样的电影值得在院线里停留比10天更久的时间。其实,任何深度强迫症的阐释在这里显得多余,它的阵营属于情感和感受,当梦的通感引入影片,它成为一片展开的布,朝四面八方延伸,然后覆盖了感觉。而这样放肆又感性的电影,在过于喧嚣的院线里,是太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