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陈建斌执导的第一部影片,《一个勺子》中的西北农民拉条子和媳妇金枝子分别由陈建斌本人和妻子蒋勤勤饰演,剧组也因此被戏称为“家庭作坊”。两人在片中颠覆形象,说一口土话,顶两颊高原红,裹上里三层外三层的毛衣、皮夹克和棉袄,却仍然抵御不了外界的欺骗和人言的侵蚀。有评论认为,影片在戏谑的剧情下传达了严肃的现实思考和深厚的人文情怀。(本版图片均由片方提供)
蒙古族演员巴德玛凭借在影片《诺日吉玛》中的演出,“爆冷”夺得本届金鸡奖影后桂冠。图为《诺日吉玛》剧照。
出人意料摘得金鸡奖导演处女作大奖 《一个勺子》:这才是陈建斌的电影梦想
由陈建斌自编、自导、自演的荒诞喜剧电影《一个勺子》,继去年斩获台湾电影金马奖最佳新导演和最佳男主角两项大奖后,在第30届中国电影金鸡奖又摘得导演处女作奖杯,并获最佳男主角、最佳编剧两项提名。该片目前已定档,将于11月20日在全国上映。
组委会对《一个勺子》给出的评价是:“影片自始至终充满着浓郁的西北农村风情,真实质朴,让人感觉故事恰当地发生在其中。演员表演自如,表达准确,电影语言流畅,极具现实意义及人文情怀。”拿一柄普通的勺子,搅一锅人性的浓汤,初执导筒的陈建斌不拍商业片,选择了一部乡土题材的文艺片。他笑称,做艺术,一定要“勺”(傻)一点。
一个傻子的故事,原著作者是鲁迅文学奖得主
片名为什么叫《一个勺子》?“勺子”,在西北方言中念起来跟“傻子”一样,这部影片所讲的,就是一个傻子的故事。
西北农民拉条子在街上遇到一个无家可归的傻子,傻子一路跟他回了家,蹭吃蹭住。旁人纷纷劝他把傻子甩了,但恻隐之心还是占了上风。拉条子四处问人、贴寻人启事,终于有人把傻子领走,以为是松了口气,却不想麻烦接踵而至。有更多认领傻子的“家属”陆续出现,说拉条子把傻子卖了,要他赔人赔钱。拉条子百口莫辩,他想不明白自己明明做的是好事,最后为什么变成了坏事?“人善被人欺”,这句被媳妇反复念叨的话,直白地点出了影片的主题。
这是一则简单而又荒诞的寓言。投机取巧被视为聪明,老实人反倒成了“勺子”。拉条子与媳妇后来成了《等待戈多》里的戈戈和狄狄,漫无止境地等待傻子的下落,等一个清白,却只把自己等成两个滑稽的傻瓜。片中还交织着另一条叙事线:拉条子与媳妇的儿子被判入狱,夫妻俩拼命筹钱,想托中间人把儿子赎出来,但大把银钱砸进去,听不见一点响动。最后,拉条子为傻子的事到处找人,寻根问底,中间人被纠缠不过,竟把之前坑骗的钱都退还给他。拉条子唯一一次“耍泼”,竟成了他与别人对抗中唯一的胜利。因果天平之上,善与恶、得与失之间原本一一对应的砝码,似乎全部调错了位置。戏谑的剧情,反讽的结局,抛出的是对人性、对价值观的严肃拷问。
影片改编自河北作家、鲁迅文学奖得主胡学文的中篇小说《奔跑的月光》。胡学文的作品非常注重对人性的审视和关怀,冯巩自导自演的《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范伟和马伊琍主演的《跟踪孔令学》等影视作品都改编自他的小说。
《一个勺子》的黑色幽默以及密集的戏剧化冲突,都承自原著,但一处明显的改动,是把故事背景从河北搬到了大西北。陈建斌饰演的拉条子说着一口地道兰州话,脸上顶了两团高原红,兜里还揣了一只小羊羔。这只羊羔成为他身上佩戴的一个角色象征。蒋勤勤则拿一块布巾包住油腻的头发,带着浓重的重庆方言扮演拉条子的媳妇金枝子。里三层外三层的毛衣、皮夹克和棉袄,看着就跟他俩与周围人的关系一样,格格不入。两人夸张的造型和逗笑的言行都强化了影片的喜剧效果,但是轻松“笑果”背后的沉重话题,也在他们胆怯、老实、惶急、困惑到最后爆发的情绪转承中,得以自然地表达。
爱吃拉条子的“农民”陈建斌,把作品种成土里一秆麦子
“演而优则导”的案例,在最近两三年中并不少。不过,包括徐峥、赵薇在内的大部分“新晋导演”都是从自己熟悉的题材入手。陈建斌从《乔家大院》里的乔致庸,到《三国》里的曹操,再到《后宫·甄嬛传》里的雍正皇帝,一直给人高冷、霸气的荧幕印象,这回初执导筒,却端出一碗飘着浓浓乡土气息的拉条子,未免叫人大吃一惊。
拉条子是什么?就是新疆拌面。番茄、豆角、芹菜粒再炒上肉末,大红大绿的配色,荤素搭配、饱肚又实惠的内容,一碗拉条子就拼凑出了西北农民的性格和口味。陈建斌倒是坦率,他说给主角取这个名,就是因为自己喜欢吃拉条子。陈建斌是新疆人,7岁之前都在农村长大。他说,那7年的生活奠定了他的价值观,自己从骨子里就是个“农民”。也正是因为对乡土的这份关注和执念,让他在读到《奔跑的月光》时,一下子有种被击中的感觉——就是它了。
很多朋友知道以后,都劝他换个商业片,因为一部乡土题材的文艺片很难卖座。但陈建斌就是“一根筋”:“这是我最想做的,第一部作品还是要先满足我自己。”他笑说,做艺术的人一定要有“勺”的精神,这样才可以把事情做彻底。陈建斌其实从1999年就开始尝试着写剧本,也有《菊花茶》等作品面世,但始终不够满意。直到2014年的夏天,翻看《人民文学》的时候,才找到了这个期待已久的故事:“这个小说讲的是我们在跟自己的人生、自己的价值观和整个世界作斗争,它就像一个瓶子,可以容纳我这么多年想要表达的东西。”那时候,他还不会用电脑打字,愣是用4个月的时间一笔一划地写完了剧本。
整部影片的成本非常小。谈不上任何CG特效,从画面上来看似乎也只是家用摄影机的效果,更有人戏称剧组就是个“家庭作坊”,两口子演员齐上阵。陈建斌表示,选择小投资,就是为了在影片中拥有更大的自由,不用为了对资本负太大责任,而改变了自己的初衷。从最终呈现结果来看,看似“简陋”的镜头语言运用得相当成功。在金鸡奖颁奖的前一天,《一个勺子》举办了两场超前点映会,放映过程中笑声不断,结束后,观众纷纷对片中“勺子眼看世界”、“豪车后视镜中后退”等镜头津津乐道,评价说“难以想象这是陈建斌第一次掌镜”。在手持摄影机随呼吸微微起伏的画面中,在用第一视角观察的视域里,大西北的乡村图景完全没有《黄土地》式的诗意。取而代之的,是粗粝、笨拙、逼仄,是一种质朴的、身在其中的真实质感,就好像摄影机是地里长出来的一秆麦子。
在接受媒体访谈时,陈建斌透露,这部戏在拍摄之前,自己正经历作为一个演员的“中年危机”。从2002年进入国家话剧院开始,他一直马不停蹄地在表演这个行当里奔波。十几年演下来,热情逐渐消退,他觉得是时候改变一下看待表演的角度了。而从单一的演员身份,到导演、编剧、主演的环节都一揽子包下,他的视角从“局部特写”转换成了“大全景”,影视作品以及表演本身,在他眼中都焕然一新。“我觉得《一个勺子》就是能够帮我重新看待拍戏这件事。”
陈建斌已经在编写下一部戏的剧本,据说题材将会跟《一个勺子》截然不同。
观众评价
@米粉汤豪:《一个勺子》好看极了,难以想象这才是陈建斌第一次的掌镜。我最喜欢的故事类型,便是那一种不需要太多细节的渲染,只消把故事平顺的用嘴说一遍,便能感受到其中意旨与尖锐的寓言型故事。虽然在细节上还不够成熟,结尾的暴力也显得刻意了些,但剧本已有了一股亲近生活,高于生活的草根性之张力。
@judy:勺子=傻子(西北方言)。作为首部长片来说应该可以给3星半,类似寓言设置的讽刺故事。讽刺的部分做得也挺直白,批判扭曲的价值观与怪现状,人善被人欺。演员表演都蛮好。
@刘小黛:长得老实心里奸诈的就是你,形容这个片子合适不过。一个傻子的论证过程,和正常人的距离就是那个窑洞的宽度,洞口之间相望相亲,几步深入内心。五次下车三段冲突后视镜忐忑扒车,夫妻二人正坐强打光一幕特别好,内心戏切割独具匠心。
@infero:从舞台上视角到最后被小孩丢东西的傻子。脸谱角色与实景,非写实性与写实性的结合。以导演处女作来说挺好,表演都不错,但“好人无好报、傻人无傻福”的寓言式主题太简单,戏剧资源也太薄弱,剪到1小时左右应该挺好。表述方式的冗赘与直白,虽不乏因应而生的荒谬,但不见得是好招。@何小沁:讽刺喜剧,落点在人性善恶,人善被人欺,同天下无贼。陈建斌睡羊圈穿皮衣,梦魇杀死自己,戴上傻子的红“滤镜”,完成了向傻子的过渡(结尾略刻意)。视听语言形式感强,固定长镜头极多,上来俩镜头便对侵入性画外音顽抗不顾。电视机和后视镜+流行神曲制造复沓笑果,表演都挺好,作为处女作不错了。
@灰狼:《一个勺子》的海报风格来自中国传统的门神画,在这里,男女主人公似乎与门合为一体,成为门神画上的图案。他们身上农村风格的强烈造型,以及站姿和墨镜阐发出来的那种抗拒的精神,是传统对现代性的一种负隅顽抗的意念,在此处,他们成为门神的象征,对抗着外来的、现代性的层层侵蚀。然而这种对抗又是无力的,于是这张海报最终表达的意图,是他们作为旧物被裱入了历史,最终化作一种悲观主义的慨叹。
@小A:文艺作品里反映善良的人受欺负的主题已经太多,当代作家和导演如果还不能走出这个套路,创作技法又不精进的话,很容易被贴上苦情戏的标签。然而《一个勺子》并没有单纯地用未经调整的画面表现这个主题,而是突出了另一个我们在社会上时而遇到的问题:蛮不讲理反而能占到便宜。故事巧妙辛辣。唯一缺点可能就是画面有点DV风,同景别角度的镜头剪在一起令我难受。
巴德玛:她所表现的,正是自己民族的历史与当下
本报记者 张祯希
很多人也许是从本届金鸡奖之后才知道巴德玛的。这位蒙古族演员,在吕中、赵薇、汤唯、徐帆等强劲对手中突围,凭借在电影《诺日吉玛》中的表现,获得本届金鸡奖最佳女演员桂冠。
“演员通过淳朴、细腻、生动没有痕迹的表演,深刻揭示了战争的残酷,和人性的伟大,具有思想深度和精神高度。”评委如此评价巴德玛在《诺日吉玛》中的表现。媒体与更多观众则毫不犹豫地为这个结果套上了“爆冷”一词。截止记者发稿前,关于电影《诺日吉玛》,影迷集中的豆瓣网与时光网上都只有一份百来字的简短剧情介绍,关于电影的评论几乎难觅踪影。而仅见的一些资料中,也充满了错误,如网络中将她的年龄传为75岁,说她是个牧民。而事实上,巴德玛今年50岁,不是牧民,而是牧民的女儿。
这些资料的缺失与勘误,似乎都是“爆冷”一词的注解。然而,巴德玛的获奖其实并不是人们想象中的那么“冷”。早在上世纪90年代,她就主演了俄罗斯导演尼基塔·米哈尔科夫的影片《套马杆》,这部影片一举夺得了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巴德玛因此也获得了不小的国际声誉。
此次与导演巴音合作的《诺日吉玛》,是这对夫妻档组合推出的第二部影片。在这部通过一个极其弱小的人物,讲述关于仇恨与和解的主题的影片中,巴德玛塑造了一个如同草原般沉静与包容万物的蒙古族女性,学者认为,剧中的她是传统蒙古族精神的一个象征。
她可以用几乎本色的表演方式完成角色塑造
影片《诺日吉玛》以上世纪三十年代的诺门罕战役为背景,讲述了呼伦贝尔草原上的一段故事。巴德玛扮演的诺日吉玛,在爱人参军后独居于草原上,某天两个相互敌对的伤病员的出现打破了她原本平静孤独的生活。在诺日吉玛的悉心照料与感化下,日本兵与俄国兵渐渐放下了原本的仇恨。《诺日吉玛》的故事构架与俄罗斯影片《春天的杜鹃》十分相似,女性又一次用深沉博大的爱消解着战争的残酷逻辑。
影片中巴德玛皮肤黝黑,面部因饱受日晒风吹而沧桑,目光却依旧清澈,一身暗红蒙古族服饰,习惯用清浅的笑容或长久的注视替代语言。而以沉静动人的她,并非没有情感的起伏。面对士兵的互相残杀,她愤怒地将枪支投入篝火,此时观众能够看到巴德玛面部凸起的青筋;她用大大的木碗给归家的小马喂奶,此时出现在观众面前的是一个如孩童般纯真,放下所有防备的巴德玛。
“在《诺日吉玛》中,你几乎看不到时间性。因为巴德玛所饰演的角色一出场就具备了沉静的民族性格,这种性格贯穿故事始终,使得她可以用几乎本色的表演方式完成角色塑造,朴素、沉静而圣洁。”在上海大学教授聂伟看来,巴德玛表演的正是自己民族的历史与当下。除了反战与人性的光辉,影片希望表现出蒙古民族的特质。
影片中最有象征意义的一幕,莫过于女主人公独坐山丘,背对观众,眺望草原。在这个小小的背影下,被太阳照得发亮的河水与原野毫无保留地展开自己的无边与荒凉,导演对人与环境、人与时空的思索亦一目了然。单身独居的诺日吉玛像是草原的“母亲”,传统文化的“守望者”。透过这个苍凉而倔强的剪影,透射出导演巴音对故乡与母亲深沉的爱恋,以及传统文化对当代的反哺。
她的美丽在于安静,这安静中有一股复杂的力量
巴德玛与电影的接触最早可以追溯到1991年的电影《套马杆》。在这部由素有俄罗斯的斯皮尔伯格之称的尼基塔·米哈尔科夫导演的电影中,巴德玛便饰演了女主角。作品曾经获得金狮奖的肯定,这为巴德玛获得了不小的国际知名度。
《套马杆》讲述了一对蒙古族夫妻与一个俄罗斯人的交往,探讨的则是西方现代文明对蒙古传统文化的冲击,乃至现代文明与原始文明间的相互融合和撞击这些尖锐问题。在这部几乎没有情节高潮,主打纪录片风格的影片中,巴德玛塑造了一个淳朴乐观的妻子与母亲形象。“正是在米哈尔科夫的镜头下,巴德玛形成了自然本色的基本表演风格,在之后的电影中她又逐渐引入一些戏剧化的风格,并且努力调和两者的平衡。在她塑造的一系列蒙古族女性形象中,你几乎看不到任何学院派的纯熟表演技巧,她通过进入人物的性格与命运来感化自己,再将这种感动表现出来。”民族电影研究者、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胡谱忠认为巴德玛的演出有一种真实质朴的力量。
巴德玛演艺事业的又一波“高峰”无疑是与丈夫巴音合作的《斯琴杭茹》与《诺日吉玛》。与诺日吉玛一样,斯琴杭茹亦是一个人名,她是成吉思汗的后代。电影展现了这位传奇女性80多年的生命历程展,这一次巴德玛面对的除了角色内部的情感,还有几十年中外部环境的剧烈变化。
“她是一个特别安静的女性,然而这种安静中传递出来的信息是复杂的。”一位熟悉巴德玛的学者告诉记者。巴德玛塑造了一系列如草原般沉静且充满包容感的蒙古族女性形象,而角色中那份让人静下心来的力量源自她性格本身。
“巴德玛是一个腼腆的人,没有任何明星架子,亦十分重视自己民族的文化传承。”关于这位新晋金鸡奖影后,胡谱忠特别提到了一个细节。在一场对巴德玛作品的研讨会上,她不停记录着专家学者的建议。仔细一看才发现,整场会议中,巴德玛的传统牛皮纸笔记本一直都横置于桌面,原来她一直都在用蒙文记录。
文汇报记者 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