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哈佛大学的普鸣(Michael Puett)教授要在中国出一本新书——《成神:早期中国的宇宙论、祭祀与自我神化》,这本书的引言说:“中西文化存在怎样的根本性差异,是马克斯·韦伯、葛兰言、李约瑟、张光直、葛瑞汉等西方的中国研究者孜孜不倦讨论的焦点——二元与一元、断裂和连续、超越与原始、悲剧与和谐等各种两极化概念充斥着20世纪的中国思想研究,将中西置于绝对的对立关系上。在这样的思路下,中国文化拥有了一种固定不变、仿佛与生俱来的预设——‘天人合一’。”对此您怎么看?
李零:我反对“天人合一”,我强调的是《国语·楚语》中所说的“绝地天通”。“天人合一”的本质是僧俗合一,而中国把僧俗分得很清楚。西方的基督教把此岸和彼岸分成了两个世界,好像是“天人断裂”。而中国讲究人与自然的和谐,好像是“天人合一”,但这其实是宋代理学家制造的观念。宋明理学恰恰是有感于汉唐以来,儒学只能管好士大夫,管不住老百姓。他们要将信仰这把离心的利器从老百姓手中夺回来,归国家管,这才提出了“天人合一”这么一个概念来,把历史重新纳入到宇宙创造的框架中。他们是用佛道对自然界、人生的终极关怀来补儒学的不足。
陇东、宁南学术考察所见
针对祭祀问题,您进行过几次实地考察?
李零:宝鸡地区是很重要的考察地点,我跑过几次。我1981年在那一带搞发掘的时候,就在那转过。但是当时的兴趣不在祭祀遗址,主要是给秦文化“排队”。我和陈平各有分工,他搞秦,我搞楚。其实太公庙秦公钟镈发现的时候,我在写考证的文章。太公庙离西高泉很近,当时也去西山一带。所以当时跑过,但并没有做祭祀的意识。山东我们去过三次,2006年重走孔子路的时候也关注了沿途的祭祀遗址。
最近的祭祀考古有重大发现,如鸾亭山遗址、血池遗址、田家坪遗址、西山遗址等,您认为这些祭祀遗址的发现是如何促进祭祀研究的?
李零:雍五畤、甘泉宫、后土祠等这些都不只跑了一次,我跟唐晓峰老师跑过后土祠,血池也去过两次。西边和秦有关的遗址几乎都跑过一次,然后把零零星星的东西串联起来。现在想做的工作是,从《史记·封禅书》和《汉书·郊祀志》这些文献出发来总体考虑考古遗址和文献记载的关系。其实,祭祀遗址不能孤立地来看,城址、居址、墓葬、宫庙等是一个整体,祭祀遗址也帮助确定了好多古代城址问题。其实,历史研究是“卡位”的工作,将各种零散的线索串联起来进行“定位”。
现在西方汉学家太强调解构了,强调解构就是断裂,否定连续性,认为连续性会导致人们不断地被建构的历史所迷惑,陷入迷信。但是,祭祀遗址是一个很好的线索,因为它体现的就是连续性。有的祭祀遗址确实不再使用了,如甘泉宫,但也有像汉代的后土祠,到现在还在祭祀。
考察历史断裂或延续的原因,有一个特别有意思的现象,即断裂往往体现在官方层面,而民间仍是连续着的。您同意么?
李零:因为民间老百姓的诉求没有变,什么时候都要祈雨,而祈雨就要祭祀要册湫。宋代,甚至改变了祭祀对象,改祭“齐天圣烈显应盖国大帝黑池龙王”。但是,尽管改了名称,其实还是存在着历史连续性。我们在考虑历史变异的时候,也不能完全排斥历史连续性。太强调断裂、解构,最终历史就不存在了。每一代的祭祀都不一样,这是肯定的。
作者:王睿 王瑞
编辑:刘迪
责任编辑:李纯一
*文汇独家稿件,转载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