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上电视了”
最近不少年轻人反映:我妈上电视了。
因为海清、黄磊、陶虹主演的电视剧《小欢喜》里,那些妈妈和自己上高三的儿女相处的样子,简直就是同一个中国同一个妈。#FormatImgID_0#
作为《小别离》的姊妹篇,《小欢喜》讲的是中国高中生家庭的现实故事。
黄磊和海清还演普通家庭的两口子,甚至连角色名字都没变。他们教育孩子的过程中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海清自然还是那个着急上火苦口婆心担当。
最要命的是,那些数落你成绩不好、不上进、整天不着调的专属台词从海清嘴里一说出来,简直让人梦回成天和妈妈干架的青春期:
“你知道你高几了吗?”
“该操心的你不操心,不该操心的你瞎操心。”
“你别叫我妈,我不是你妈!”
最后总会落到永远不会出错的中心思想:“跟你爸一个德行。”
陶虹扮演的妈妈,既是金牌讲师,也是单身母亲,双倍的压力让这个角色的行为和动机都显得更为偏执。
女儿高三学习生活的一切细节,都牢牢掌握在她的手中,不能有一丝偏差。
为了让女儿专心学习,房间装了隔音材料,安了能从外面监视的玻璃,爸爸给她买的乐高礼物不许收、零食不能吃;誓师大会上女儿写下的心愿,她非让女儿改成“高考七百分”;
最让观众觉得窒息的莫过于女儿从第一名下降到第二名,妈妈严厉地数落道:“这次考成这样了,那下次呢?下下次呢?高考呢?”仿佛第二名就已经万劫不复。
在这些“过于真实引发不适”的情节背后,有一个现象是很耐人寻味的:这几年聚焦中国家庭教育题材的电视剧里,总少不了一个为了子女学习而过分焦虑的母亲形象。
之前《小别离》里的海清和朱媛媛,《少年派》里的闫妮,角色都少不了为孩子的学习和前途而急赤白脸的一面。甚至《最好的我们》这样的校园青春剧里,也总会出现一个把“我这是为你好”挂在嘴边的严厉母亲。
不管这些剧情里孩子的人设怎么变,有一个快要为孩子学习而歇斯底里的妈总是能自圆其说的。
与此同时,这些剧里的父亲形象往往都和母亲的急迫高压形成了富有戏剧性的对比。他们对待孩子的学业时心态比较平和,更尊重孩子的快乐和自由,还总是在母子战争中充当和事佬。
这样的父亲形象像是孩子的避风港,但也总要因为和稀泥、“不中用”,而遭受妈妈的白眼和埋怨。
看上去,几部热播生活剧下来,这几乎形成了一种创作范式。只要有了这两种冲突激烈但有代入感的人设,加上生活化的台词和演员到位的演绎,就一定能赢来一片感叹:太真实了。
真实从何而来?
跳出电视剧,更令人好奇的是,这种无可撼动的真实感是怎么来的?
“艺术来源于生活”是一个最基本的解释。在如今的公共舆论场中,似乎“严母慈父”的教育模式已经取代了传统中国家庭信奉的“严父慈母”,家庭教育中最突出的形象就是那个说一不二的“虎妈”。
在社会新闻里,不难观察到,那些令人啼笑皆非的“教孩子写作业”视频里,气到发出死亡怒吼的一般都是妈妈;被曝光的各种家长群聊天记录里,写小作文竞选家长代表的、汇报孩子写作业情况、追着老师问东问西的,常常是“xxx妈妈”更多一些。
前几年各地的新闻报道中,“家长会出席率母亲远超爸爸”的现象也经常见报。
目之所及的舆论氛围让人觉得,母亲总是家庭中更该为孩子的学习而焦虑的那一个。
而现实也确实可以为之佐证。
2010年的《第三期中国妇女社会地位调查全国主要数据报告》显示,家庭生活中,女性承担“辅导孩子功课”主要责任的占45.2%,比男性高28.2个百分点。
在当今的形势下,这种责任也带来了更多的精神压力。
2017年的《中国妈妈焦虑报告》指出,一二线城市的80后妈妈是最为焦虑的人群。学区房和子女入学是她们的两块心病,无不和孩子教育问题有关。
即便时间倒退十几年,当80后和95前的中学氛围还并未像如今这般高压时,妈妈就已经在孩子的学习里扮演无微不至的监工角色。
悉心照顾起居,鞭策孩子学习,甚至搬到外地陪读……承担这些家庭责任的是母亲,在所有人的认知中都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或许这是因为,“男主外、女主内”的传统观念如今依然影响着许多家庭的分工。子女的教育问题常常视为家务事,也即需要由妈妈全权负责、不容有失的“母职”。
但随着社会形势的变化,这个担子显然是越来越重。
尤其是尽管很多女性也有自己忙碌的工作(就像《小欢喜》里的海清和陶虹其实都是自己工作的佼佼者),却依然包揽监督孩子学习的重任,无论是出于自发的家庭责任感,还是被规训默认“就该妈妈管学习”。
于是,妈妈们面对的就像一条愈发难走、但不允许失败的独木桥,催生了中国式妈妈“手段高压、精神紧张”的形象。
就这样,当代母亲的集体焦虑造就了国产生活剧有样学样,刻画出那些人前光鲜亮丽、人后歇斯底里的暴躁老妈。当然,最令人悲哀的还在后面。社会给予一个普通母亲的担子已经够重,最后还要站着说话不腰疼地批评,“你太强势了”。
大包大揽的妈妈们再往大了说,除了子女的教育,中国妈妈们其实普遍在与家庭内务相关的事情上拥有这种劳心又劳力的“权威”。
大大小小的家务事,从房间的打扫,家庭日用品的置办,到老公今天穿什么……许多家庭中都是由妈妈同时肩负着绝对的主导权,和为此负责的责任。这种包工头监督一个项目顺利进行的心态和盯着孩子学习,其实本质上是一样的。
当然,妈妈们自己还是许多事务的执行者。它一方面反映着很多中国家庭的观念中,依然理所应当地将打理家事视为女性的天职,并常常低估了它的劳累与价值。
但如果深究女性究竟如何看待自己的这种大包大揽,其实也挺复杂的。
《请回答1988》里有一个情节,很多人都觉得写实:正焕的妈妈习惯了支配着家里三个在她眼中没有生活自理能力的男人,事无巨细地张罗家中的一切。可是当她发现他们离开她也能正常生活,她反而无比的失落,觉得自己在家庭中的分工失去了价值。
这种生活场景其实对很多年轻人来说并不陌生:妈妈们忙里忙外的时候永远在骂你和你爸不知道搭把手,抱怨什么事都是她一个人的。等别人真的动手做了,她又发自内心地嫌弃你做得太差了、还不如她自己来,真情实感地担心你离了她的照顾和规划肯定活得一塌糊涂。
这或许能说明,不管是自觉掌权还是潜移默化的规训,许多女性其实也从这种权威和井井有条中获得了一种对生活与家庭的掌控感,和相应的成就感。
也许就是在这种背景下,近些年反而兴起了“诈尸式教育”这个新词。
网络上有很多妈妈抱怨,自己非常反感丈夫在孩子的教育过程中随机出现、指手画脚:自己明明教得好好的,胡乱指挥的爸爸反而打乱了节奏。
她们一方面背着重重的担子很累,一方面又全情投入其中且不希望自己的权威受损。在长久的文化氛围和对家庭新范式的期盼中,中国家庭新晋的妈妈们仍然在挣扎着寻找一个平衡。
那个充满控制欲的权威
这种大包大揽的掌控感在做孩子的眼里,又是另一番景象。
它其实也并不绝对和性别挂钩。无论家里是有个暴躁老妈还是暴躁老爹,背后其实还有一层问题:他们都代表着一种希望孩子按照最理想轨道长大的权威。
但他们不会意识到,这样长大的孩子会偷偷跑到网上回答“父母控制欲有多强”的问题,发泄自己积压已久的不满和无奈。
除了那些被规定好的、无法反抗的生活细节,更令人不适的是这种权威可能导致情感沟通是断裂的。
就像电视剧里这个看得人窒息的情节:陶虹饰演的妈妈想让女儿放松放松,就带她去看电影,没想到看了一半发现女儿其实看过一遍了。妈妈很生气,斥责女儿这是浪费时间,没意义;女儿很委屈,怎么就没意义了,想陪你一起看电影、想让你高兴不是意义吗?最后妈妈大喊“我不用”的时候,观众的心都跟着小姑娘一起凉了半截。
做家长的习惯了将孩子的生活尽在掌握,甚至将机械触手伸到了情绪和情感范畴,仿佛她是一个精密运算的机器,设定了这个条件就可以达成某种成就,然后继续为以后的人生加buff。
这样的“爱”却恰恰忽略了女儿也有自主意识,甚至这点愿望不过是希望妈妈也能轻松一点、高兴一点。类似种种事无巨细的管教与控制,在如今的年轻人眼中并不是一种健康的亲子关系。甚至,会将其视为父母用自己实现未竟愿望的“自私”。
虽然说中国的高三是一个十分特殊的时间段,就像催化剂一样可能将中国的亲子关系激化到一个极致权威和极致服从的状态。
但是,等迈过高考这个坎儿,如果依然处理不好作为成年人和父母关系的转变,许多纠缠不清、令双方都痛苦的掌控与反掌控,又何止在高三那一年发生,何止“我妈管我学习管很严”这么简单。
究竟怎样的母爱才是好的?
无论在过去还是今日,母爱需要做到恰到好处,所谓的恰到好处,就是做到理性与温情的平衡。
其实一个人最初、最好以至一生的教师,便是自己的母亲。一个母亲最好的品格,便是蒙台梭利所表达过的“理智的沉静”。
我们来看一个范例。
英国小说家罗尔德·达尔在自传《男孩》和《独行天下》里写道,他的妈妈是怎样以一种貌似冷酷的方式来培养他成为一个绅士的。
达尔幼年丧父,他的妈妈以能干、坚强、慈爱、能保护他又任他飞翔的方式输出恰到好处的爱,从来不会释放过度的母爱。
达尔中学毕业后不愿上大学——虽然只要他肯,牛津剑桥都是囊中之物。
当他把这一决定告诉妈妈时,妈妈只说了一句:“好吧。”
她因儿子的决定失望吗?苦恼吗?无从得知。
达尔考进了壳牌石油公司,半年后被派到东非卖3年石油。
去东非或中国这样遥远的地方一直是达尔的梦想,他当即奔回家告诉妈妈这个消息。达尔写道:
“我是她唯一的儿子,而且我们非常亲密。绝大多数母亲面对这种情况,恐怕都会显得相当难过。3年是一段很长的时间,非洲又那么远,中间不能探视。但我妈妈不允许自己流露哪怕一星半点儿她当时肯定会有的情绪,为的是不破坏我的快乐。”
“噢,你真棒!”她叫道:“真是好消息。这正是你想去的地方,对不对?”
20岁的达尔乘船去了英属东非,二战爆发后就地加入英国皇家空军,后因伤回国。
他的《独行天下》写到这里,详细地叙述着自己如何在利物浦又湿又黑的夜晚,徒劳地寻找妈妈的新住址,又如何在伦敦和妈妈通了3年多来的第一个电话。
即便到这时候,达尔也没有听见妈妈哭泣。当他开口问:“是你吗,妈妈?”电话那端是完全的沉默,达尔于是知道,是妈妈,只有妈妈会这样拼命地控制自己的感情。
这就是一个英国绅士的母亲深爱着自己的儿子、而决不束缚他的成长和发展的教子之道。把爱藏在心里,不无残酷地节制着感情对理智的干扰。
这就是一个恰到好处的母爱。
错误是学习新知识的开始
近十数年来,
在世界医学领域上有重大贡献的科学家斯蒂芬·格伦,
记者采访他时问道:是什么让你具有了普通人所不及的创造力?
斯蒂芬·格伦提到了幼年时的一段经历。
有天,他试图从冰箱里取出一瓶牛奶,取出后刚走出几步,就失手将牛奶瓶摔碎在地。
他母亲闻声而至,却没有发火、说教,更没有处罚他。而是说:“反正已经洒在地上了,在收拾干净之前,你想玩一会儿吗?我想,玩牛奶说不定也是很有意思的。”
他就真的就玩起了牛奶。
几分钟后,母亲说:“牛奶是你洒的,也应该由你来收拾干净。我这儿有海绵、抹布和拖把,你想用什么?”他选择了海绵。
接着,母亲又说:“刚才你拿牛奶瓶没拿住,这说明你还没学会如何拿一只大奶瓶。现在,我们到院子里去,在瓶子里装满水,看看你能不能发现一个很好方法,使瓶子不会掉到地上。”
他通过反复实践,知道如果他用双手握住靠瓶口的地方,则瓶子在搬运过程中就不会掉下来。
这个经历给了他非常深刻的记忆。后来他回忆说,正是从那个时候起,他明白了无须害怕犯错误,错误往往是学习新知识的开始。
弗洛伊德说:“童年经验影响人的一生。”而你的经验首先来自于你的母亲。一个好的妈妈,她的爱心就是要用最有益而深远的经验影响你的一生,这就是“恰到好处”的智慧。
一个好的妈妈,会有足够高贵的大度和宽容的耐心,而远离急躁、尖刻、斤斤计较和居高临下。好妈妈除了宽容爱心之外,还需要“理性的沉静”,即恰到好处的态度,在不动声色中引导,不要让已经发生的事件成为强烈追究的“问题事件”,小心保护子女的自尊心,并培养孩子理智的沉静,让他从困境和打击中解放出来。
“恰到好处”就是恰如其分的爱和教育,最后在不经意中使孩子获得解决难题的成就感。
恰到好处需要的是理智的节制,和基于人性常识的理解。一事当前,不需要道德来干预,才是恰如其分的明智。
编辑:储舒婷 陈曦(实习生)
责任编辑:姜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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