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登
帝国理工大学的Stefan Gri mm教授死了。死前他留下了一封信,关于他如何在大学的行政管理人员对于科研经费的关注下,感到教授尊严扫地的心理。他的信开头就说“如果有人对帝国理工大学是如何对待他们的教授感兴趣的,那么可以听听这个故事……”他那封长长的信中,讲述了大学要求他如果没有争取到20万英镑的科研经费,就必须离开学校,而20万以下的科研经费都不算钱,他有一笔13.5万英镑的科研经费却被认为不能计算在内。
虽然他的信看上去很有些心酸,但是却活生生地描绘了学术农民工的生存现状——大学里,如果没有科研经费,尤其是如果没有大经费,生存竟成了问题。
在人们眼里,在大学从事学术研究是多么高尚的职业,收入体面,受人尊敬,不会失业,而今却不幸沦为为生存而疲于奔命的工作。
事实上,现在大学里开会,有些人动辄就会谈论什么科研活跃不活跃。所谓活跃,指标之一就是,有没有大笔的科研经费,如果没有,那就是不活跃。这一点不仅英国帝国理工大学如此,在中国的大学中也是如此。
学术研究,特别是基础研究,往往没有明确的现实价值。爱因斯坦不是为了造原子弹而研究相对论,克里克和沃森也不是为了转基因而发现DNA双螺旋结构。基础研究有着自身的特殊内在规律,难于规划且容易失败。一千个普通物理学家的贡献也许比不上一个爱因斯坦,但是爱因斯坦做出成果前,谁也不会知道他会成为伟大的物理学家,更何况其他物理学家没做出伟大的成果也许只是运气不够好,试错了方向。所以,早前的科学研究多由贵族和教士完成,因为他们不为生计发愁。后来,大学兴起,更多的基础研究在大学里完成。大学里的学者被比作象牙塔里的人,不食人间烟火却也不为生计发愁。
近几十年来,特别是近十几年来,风向变了,国内外莫不如此。学术研究越来越功利化,学者越来越农民工化。被大棒(考核)驱赶着,被胡萝卜(基金)引诱着,去做一个又一个短期项目,必须成功不能失败。Publish or Peri sh(出版或出局)成为学者们的口头禅,因为只有论文发表才能申请到基金,只有申请到基金才能维持科研团队运作,才不会失业。普林斯顿大学教授AndrewWi l es用7年时间来证明费马大定理这样的事情在体制内再难发生了,而最近几年在数学领域做出重大突破的学者张益唐和Perelman都是体制外的学者。
2008年春节期间我访问巴黎时,法国教育部长正在大学里推行改革,一个重要方面是对那些论文发表好的教授予以高薪,而对论文发表不好的教授予以减薪甚至辞退。这在教授中掀起轩然大波,甚至酝酿罢工。一位数学教授愤恨地说:“这彻底背叛了法国优秀的数学传统,孕育了无数伟大数学家的氛围将被彻底打破,因为同事间自由的交流将被隔绝,告诉别人你的想法只会增加他的收入,同时减少你的收入。”可是,坚持传统就一定好吗?这位教授无奈地回答:“也许很多优秀的学者会被美国人以高薪挖走吧。”
中国大陆的高校也是类似的情况。先是唯论文数量,于是学术期刊遍地开花,增刊副刊层出不穷;然后是唯SCI论文数量,于是测定晶体结构这种短平快的“捷径”被发现,一年可发上百篇;现在是唯国际顶级学术期刊发表数量,于是努力与海外大牌学者合作,出钱出力,包揽苦活脏活累活,只为能够挂个名字;后来看引用率,于是有些人纷纷写作综述类的科研成果文章,因为据说,这类文章的引用率相对来说比较高。
每每人们总是感叹,诺贝尔奖级别的成果为什么不能出自中国原创。有人回答随着中国的国力增强,这些成果必然大量出现。殊不知要求为生计谋的农民工完成如此高大上的工作,未免强人所难。
(作者为复旦大学经济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