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肠爷爷》

[韩]安宁达 著

徐丽红 译

接力出版社2023年出版

第一次听说《香肠爷爷》这部绘本，还以为是一个温馨欢乐的家庭故事。当我怀着轻松的心情翻开《香肠爷爷》，却发现事实远非如此。

香肠爷爷并不是生下来就是爷爷。香肠爷爷也曾年轻过。他和生养他的妈妈共享一个沙发，他慢慢长大，妈妈慢慢变老。等到小香肠的妈妈去世，小香肠就成了香肠爷爷。

有一天，外面下起大雨，香肠爷爷骑着电动车经过一家宠物商店，门口蹲着一只没人要的小白狗。香肠爷爷先是替它撑了一把伞，离开了。夜晚降临，形单影只的小白狗睡在这个寂静的城市角落。香肠爷爷再一次出现，将它带回了家。他替它搭窝，和它一起吃饭，一起睡觉，共同生活。

一次，小白狗不小心舔了香肠爷爷的脚，香肠爷爷害怕被吃掉，于是逃出家门，逃到“宇宙旅行社”，穿上了全套的航天服。如此两人一同生活下去，等到他确认小白狗不会咬他，才放下防备，和它拥抱在一起。

香肠爷爷最后没能一直陪伴小白狗，而是变成了一张照片，去到另一个星球。孤单的小白狗跑出家门寻找朋友。经过了几次的拒绝，它终于找到了一颗炸弹和一根火苗。炸弹和火苗多危险啊，它们燎着了一片树林，招来了消防车。可小白狗还是将它的朋友们带回家，给小火苗套上了爷爷的航天服，又舔灭了炸弹的引信。三个人在香肠爷爷坐过的沙发上安然入梦。

在遥远的另一个星球，爷爷看着那昔日生活过的星球，也看到了小白狗的新生活。他看着它独自走出家门，看着它淋雨，看着它和炸弹、火苗一起回家。直到他们转危为安，在沙发上睡着，香肠爷爷才终于安下心，对着天上的流星许了个愿。

故事的最后，黑夜里漫天流星，童话般浪漫，却没有道明愿望是什么。我猜那是深爱过的人许的愿，祝愿平安顺遂，祝愿有朝一日再度相见。人活一世，如飞鸿掠影，缥缈无痕，放不下的却是人与人之间的联结与眷恋。

《香肠爷爷》是韩国绘本作家安宁达研究生时的毕业作品，主题即是相遇与离别。在创作这本书的过程中，作者本人也经历了很多相遇和离别，“一直希望那个时候遇到的人，他们都可以在某个地方好好地生活”。

也正是这份美好到不真实的心愿，让她特地在《香肠爷爷》的终章创造了一个由被抛弃的事物组成的星球。在这个星球上，生活着一群因逝去而“出走”的人。他们就像天上的星星，盼望着守护着曾经居住过的星球，看着那里曾经爱过的人。

纵观整个故事，人物没有太多台词，也没有多少串联情节的语句，画面是承载故事的主要媒介。香肠爷爷从出生到离去的全过程，均在画面的方寸之间徐徐展开。爱与离别的故事，也因这份无言而更为厚重，更引人思索。正如韩国媒体评价的那样，安宁达擅长以其独特的感性和优雅引领故事的方向。

2018年，安宁达创作了《香肠爷爷》，其后不断将短小的故事扩充，形成了今天我们读到的样貌。四年后，2022年，她再次蓄力，创造了《冰房子》。这是一个比《香肠爷爷》还要沉重甚至是残忍的故事。

《冰房子》

[韩]安宁达 著

金贤玲 译

接力出版社2023年出版

一个冬天的夜晚，在荒凉之地独自生活的女人生下了一个雪孩子。为了不让雪孩子融化，她只能将他放在冰冷的地上，拒绝他索要的拥抱。怕自己的体温会伤害到孩子，她只能用雪在两人之间筑起一道墙。

春天临近，为了不让雪孩子融化，女人奔向城市，寻找一处名为“永远是冬天”的冰房子。她穿过绿草地，一头扎进灯红酒绿的城市，在商店商品琳琅满目的多彩橱窗前、在海边乐园的巨幅广告前、在无数“不要错过”“快来获取”“全部都可以拥有”的广告标语之间，她一刻也不停，径直奔向冰房子。

然而当她终于在出售冰房子的橱窗外驻足，却另有人将最后一座冰房子领走了。希望落空，绝望的女人只好留在城市，送牛奶，发传单，刷厕所，扮玩偶。当她再次回到“永远是冬天”的橱窗前，她终于不再等待，而是抡起“全部可以拥有”的标牌狠狠砸过去。在闪着红光的警报声中，她不顾玻璃碎片将双脚扎得流血，踮起脚拿到了橱窗里的冰房子。然后一路狂奔，去找自己的雪孩子。

女人终于把“永远是冬天”带回了家。然而房间里，却只留下了一小摊水。她捧着这摊水，放进冰房子。她摸着冰房子，冰冷如刀割，即便如此，她还是会一次次打开它，被冻住的那摊水也总能短暂地感受妈妈的温暖。

如果说《香肠爷爷》呈现的是温暖和柔软的质地，那么《冰房子》的肌理却是沉重和残忍。在一段注定无法紧紧相拥的感情里，割舍不掉，逃脱不了，我却依然会用尽全力保你周全。这份孤注一掷，并不是愚钝，而是一种了不起的勇敢，它造就了人，并使人成为人。

安宁达在接受采访时说：“我把女人设定成有自己要守护的人，雪孩子就是她想要守护的存在，它也许是生病的孩子，也许是某种价值观，或者是她没有放弃的梦……希望读者看完《香肠爷爷》，有一种想要抱一抱这本书的冲动。至于《冰房子》，我希望读者感受到的空气是冰凉的，但心里是热热的。”

为了守护最爱的人狂奔和崩溃的女人，像极了生活中为所爱之人奔波辗转的我们。我们那么普通，力量那么渺小，却总能为所爱之人奋不顾身，在那些庞大的、不着边际的、比谎言还要恶劣的世界投下的幻影面前，一次次选择了守护。

韩国小说家郑世朗在评价《冰房子》这本书时说：“我想与那些为了守护和捍卫所珍爱的事物而拼尽全力的人一起读一读这本书。有一些疼痛，是为了唤醒已经麻木的我们。”故事的结尾，精疲力竭的女人守护着冰房子，一次次打开，一次次守望的时候，谁又能说，冰房子里的那摊水，没有感受到温暖呢？

无论是《香肠爷爷》还是《冰房子》，都是为成人创作的绘本。在安宁达看来，面向成年读者创作绘本，会给她带去自由感。一些不适合在童书里谈论的沉重话题，也可以用丰富的内容、更长的篇幅来探讨。

我们看到了她探讨的结果：从生到死，漫长又短暂；渺小的人并不是孤立无助，他们坚韧，顽强，甚至带有些英雄气，肯在关键时刻搏命，也肯在生命终结后守望。相遇与离别，相聚与分离，是世间再正常不过的事，人性的善也恰在其中彰显。正如歌德在《浮士德》中所写：“去承担人间的祸福，去跟暴风雨奋战，在沉舟的碎裂声中毫不沮丧。”安宁达的作品展现的，正是这种勇敢。

*文汇独家稿件，转载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