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以18世纪的一个重大历史事件——法国哲学家狄德罗和俄国女皇叶卡捷琳娜的会面为中心,解读了当时最伟大的思想家和最具权力的统治者之间的交往互动过程:两人进行了40多次私人会议,持续近四个月。
狄德罗和当时许多知识分子一样,把叶卡捷琳娜看作是开明改革和建立公正社会的最后一线希望;叶卡捷琳娜则希望通过法制化和制度化来施行她的仁政。随着谈话的进行,叶卡捷琳娜不仅对自己的角色有了非常不同的认识,对狄德罗也有不一样的理解……
两人从最初的互相敬佩与尊重,到对具体事宜的分歧,至思想上的龃龉,矛盾和观念上的交锋,最终不欢而散、分道扬镳。
作者从两人的不同学识背景、身份地位给予了解释,展现了他们各自不同的观念和处事风格,也展现了他们从“理解”到“不理解”的内在逻辑依据。
本书作者系法国历史学家,休斯顿大学人文学教授,研究领域为18世纪启蒙运动;著有《生命价值:加缪与意义的追寻》《探索意义》《博斯韦尔的启蒙》等。
▲《失败的融合:狄德罗、叶卡捷琳娜与启蒙的命运》,[法]罗伯特·扎勒特斯基著,徐达艳译,东方出版社2022年2月出版
书 摘
未来女皇的蜕变
——叶卡捷琳娜和彼得三世
到1752年时,叶卡捷琳娜和彼得已经结婚七年,却从未怀孕,更别提生孩子了。或许就像叶卡捷琳娜所说的那样,彼得从未与她发生过关系。这个年轻人是否如传言所说的那样有生理缺陷,抑或不育,已无从考证。但确定的是,叶卡捷琳娜为了满足伊丽莎白的期待,也为了满足自己的生理和心理需求,把目光投向了别处。
1753年,在一位密友的怂恿下,叶卡捷琳娜转向了谢尔盖·萨尔蒂科夫(Sergei Saltykov)这个一直向她献殷勤的宫廷大臣。尽管这段婚外情是短暂的,但它的影响却不是:1754年,叶卡捷琳娜生下了儿子保罗。
皇位继承人有了,伊丽莎白如释重负,她没有为孩子真正的父亲是谁而烦恼。相反,她立刻把孩子从叶卡捷琳娜身边带走,安置在自己的房间里。六天后,叶卡捷琳娜才以保罗洗礼宾客的身份看到她自己的孩子。然后又过去了快一个月——意味着产期结束——她才第一次抱了他。当孩子再一次被匆匆送走时,伤心欲绝的叶卡捷琳娜退回到床上:“我假装腿又疼了起来,使我无法起床,但真相是,我已经沮丧到不能见人,也不想见任何人。”
然而,与人们料想的不同,沮丧并没有导致她消沉。她后来回忆说,“也许是我当时抑郁的心理状态帮助了我。我试图为眼前所发生的各种事情找出更深层的原因。”
叶卡捷琳娜的视野不仅仅局限于现实中发生的事情,还包括她逐渐拥有的“梦想”。英国大使查尔斯·汉伯里·威廉姆斯爵士(Charles Hanbury Williams)是叶卡捷琳娜的导师和倾诉对象,在写给他的一封坦率得惊人的信中,叶卡捷琳娜讲述了这样一个幻想场景。她透露说,一旦得知伊丽莎白的死讯,她就会把儿子妥善安置好,然后将她的追随者召集到前厅中。在清楚地描述政变之初后,叶卡捷琳娜补充说,如果看到“任何骚乱,哪怕是一丝迹象,她都将动用卫兵”。
几年后发生的真实事件,与叶卡捷琳娜想象的密谋场景出奇地相似。
事实上,沮丧是叶卡捷琳娜这十年间的常态,而在这十年行将结束之时,这种状态转变成了兴奋。1756年,她与任职于宫廷的年轻波兰贵族斯坦尼斯拉斯·波尼亚托夫斯基(Stanislas Poniatowski)发生了婚外情。
波尼亚托夫斯基优雅且善辩,圆滑又风趣,他与萨尔蒂科夫相比还有一个重要的不同点:他是真心爱着叶卡捷琳娜的。他被这个年轻女子高贵又活泼的双重个性所吸引:“前一刻,她还沉浸在最狂野、最幼稚的游戏中;下一刻,她又端坐在办公桌前,处理最复杂的经济和政治事务。”
被困于无爱婚姻之中并且在宫廷阴谋里漂泊无依的叶卡捷琳娜,也被这个给予她爱与建议的人所吸引。1758年,她与波尼亚托夫斯基生下了她第二个孩子,是一个女儿,起名安娜,这个女儿的命运与她同母异父的哥哥保罗一样:伊丽莎白把这个婴儿带走了。
对于叶卡捷琳娜来说,她再一次“像个可怜虫一样被抛弃了”。出生时便体弱的安娜一年多后就夭折了。叶卡捷琳娜被允许参加这个婴儿的洗礼和葬礼仪式,然而在她的回忆录中并未提及此事。
在这期间,伊丽莎白的身体开始变得衰弱,而她的情绪也是如此。她不仅承受了身体上的两次崩溃——原因究竟是癫痫还是中风仍不清楚——还要担心阴谋会侵蚀她的宫廷。伊丽莎白尤其怀疑叶卡捷琳娜正背着她策划阴谋。她在想,叶卡捷琳娜是否有可能正在谋划用儿子来替代丈夫继位,从而达到在男孩成年前担任摄政者的目的。
但与此同时,伊丽莎白也对彼得登上王位的前景并不乐观。女皇已敏锐地觉察到彼得对于普鲁士事物的喜好,以及他在宫廷里的幼稚行为,她对这个年轻人的政治能力和心理成熟不抱任何幻想。虽然是彼得大帝的后代,但彼得大公既没有继承外公的体魄,也没有继承外公的才智。女皇越来越明显地表达了她的失望之情,她当着宫廷大臣的面抱怨说:“我的侄子就是个白痴。”
这个白痴不仅日益成为伊丽莎白生命中的祸害,而且对于叶卡捷琳娜来说也一样。彼得对于妻子的态度已经从嘲笑冷漠变成了轻蔑怨恨。他不仅疏远叶卡捷琳娜,还毫不掩饰对腓特烈大帝的崇拜,而后者刚刚对俄国发动了战争,这也导致宫廷里的许多人疏离了他。因此,叶卡捷琳娜陷入了最艰难的处境之中:既不爱自己的丈夫,也不被丈夫所爱,并且她认为她的丈夫既不配统治俄国,也不配支配她,然而她的命运却似乎与他紧密相连。
到1759年时,她的困境已完全明朗化:“事情到了这一步,要么与彼得一起毁灭,要么被他毁灭,否则就努力从这场灾难中自救,并且拯救我的孩子和国家。”
四月份的时候,带着这种对自己处境的清醒认识,叶卡捷琳娜奉命面见伊丽莎白。女皇担心叶卡捷琳娜是俄国宫廷里普鲁士阴谋集团的一分子,要求她做一个全面的解释。
在将近三个小时的时间里,当着她焦虑不安的丈夫的面,叶卡捷琳娜冷静地为自己辩护,反驳这些无端指控。她请求伊丽莎白将自己送回安哈尔特·泽布斯特,以解除女皇对于她忠诚的担忧和怀疑,从而毫不费力地令伊丽莎白处于下风。
伊丽莎白被这个年轻女子的镇定与真诚所打动,表示自己不再有任何怀疑,并且承诺私下里与她进行第二次会面。
回到自己的住处,在等待女皇召唤期间,叶卡捷琳娜使用了一种适合于开明统治初学者的方式来打发时间:“我翻阅了《百科全书》第一卷作为消遣。”
作者:罗伯特·扎勒特斯基
译者:徐达艳
编辑:薛伟平
责任编辑:朱自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