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回来的朋友,曾经告诉我,三十多年前,乘坐夜间的航班,飞到上海的空中,从机窗往下瞧,灯光稀疏,城市笼罩在灰暗的夜幕下,这就是号称中国第一都市的上海。
俞天白写过一部小说,以小说的虚构对上海当时的状况有过涉及。在浦东开发开放之前,上海早已城建债多,确实是彼时分分秒秒摆在眼前的真实。
当时,到底困难到怎样地步呢?学者们可以摆出洋洋大观的统计数字,我只能讲述一点亲身的感受。
在小说《风眼》中,我写了一个细节。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一位优秀编辑的女友,将南下闯荡,他俩的恋情也处于危险之中。分手的原因,是他们在上海做梦都难以获得一间小小的婚房。临别,在某次聚会上,那个女孩给出版社的社长唱了一首表达心声的歌“我想有个家”。老社长听着无比心酸,却无能为力。
这是我亲身经历的故事,区别在于,我那时还很年轻,并非“老社长”。我接手上海文艺出版社,是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期,记忆中,最棘手的工作,还轮不上策划选题或者经营管理,而是如何摆平几套房子的分配。几百名以知识分子为主的员工,许多是受人敬重的资深编辑,几乎家家为住房头疼,几代人同处一室,并非罕见,为了解困,争得不可开交,实属可以理解的人之常情。某日,一位青年编辑愁眉苦脸地告诉我,他相恋多年的女友即将南下,因为他们在上海难以获得能安下一张床的斗室。不久,在某聚会上,即将南下的女孩来了,说是给我这个社长唱一首歌,歌名就是“我想有个家”。当时,她动情的演唱,逼得我泪水盈眶。在外人看来,作为一家老牌大社的社长,我有很大的权力,其实,我连满足他们最起码愿望的能力也没有。当年,几十万乃至上百万沪上年轻人,想结婚却没有可以容身的蜗居,一间小小的婚房,仿佛雨后的彩虹,美丽而难以触摸。
我们清楚地记得,那时,如此这般的窘迫,是上海人心里的疼。浦东开发的号角吹响,绝对不仅仅是为在黄浦江的东岸盖几幢摩天大楼,浦东开发开放的本质,是卸下了上海发展的种种重负,是打开了任凭上海腾飞的广阔天空,于是,上海的无穷潜力终于迸发,上海人的聪明才智喷涌而出,浦江两岸,迅速成为中国崛起的骄傲和象征。其间的丰富与宏阔,具体的种种细节,自然不是我这篇短文所能包容。
现在的年轻人打算结婚,目标早就不是十来平方米的斗室,好的不去说了,中间点的,也得有两房一厅的独立空间吧?你告诉时下的年轻人,说当年恋人们分手的理由,也许是因为缺少一间安放婚床的小房子,他们恐怕会天真地发问,买不起房子,租一套总办得到吧?请不要嘲笑他们的幼稚,因为上海天翻地覆的变化,三十余年,民居从头号稀缺资源变成相对过剩商品,已经让年轻一代很难想象前人的困窘。
今年元旦前,在华山医院,我偶遇一位科技英才,他三十多年前去美国留学,后来一直在匹兹堡就业,是一家科技企业的高管。为了消磨漫长的等候,我们在华山医院的走廊上闲聊。他说,他每年请假回来看老父亲,老人很孤独,至亲只剩他一个了。我夸他孝顺。我问起他往返中美这么多年的感受。他想了想,竟然如此回答,印象最为深刻的,是城市的光亮。本来,他从美国飞上海,觉得这里的城市夜景,和匹兹堡没得比,现在不一样了。离开上海飞到美国,到匹兹堡上空时,竟然会觉得下面的灯光很幽暗。他说,其实,匹兹堡没有多少变化,只是因为上海的万家灯火,光鲜璀璨,对比之下,形成了错觉!
万家灯火中,无数年轻人,有祖辈就定居于上海的孩子,也有新到上海、到浦东不久的才俊,正孜孜不倦地编织着他们的人生彩图。在浦东开发开放30周年庆祝大会上,习近平总书记指出,要率先实行更加开放更加便利的人才引进政策,积极引进高层次人才、拔尖人才和团队特别是青年才俊。相信未来,上海的灯火将更加璀璨。
作者:孙颙
编辑:许旸
摄影:袁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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