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交通很不发达的前现代社会中,“远游”不多见。古人认为,过年是家族团聚的时刻,不作兴浪游在外。年假是那么长,农闲季节的时光又特别的闲散,这假期要怎样过得充满活泼声色呢?在这个问题上,古人们是很风雅的,他们把“年”过成了一种隽永的艺术。
比如,新年穿新衣,新衣需得是青衣的,以此迎接即将到来的春天。《后汉书·礼仪志》里记载:“京师百官皆衣青衣,郡国县道官下至斗食令史皆服青幘,立春旛,以示兆民。”那时,人们相信春季是万物复苏生长的季节,草木葱茏,天地之间大片苍翠,这个时节对应的颜色是青绿色。皇室和贵族很隆重地把穿青色的袍服当作正经仪式,是为表示本阶层与“天意”的联系。同时,春季对应的方位是“东”,所以皇帝要声势浩大地领着文武百官在都城的东门外迎春。
过年饮酒不稀罕,但如果这酒像《楚辞》里形容的:“蕙肴蒸兮兰藉,奠桂酒兮椒浆。”就散出了别样的芬芳。蕙肴兰藉,桂酒椒浆,有酒时必有花。来看晋人董勋的描述:“俗有岁首用椒酒,椒花芬香,故采花以贡樽。”这是用花椒泡酒,还会放些冬日可得的花朵。比如《四月民令》里提到“梅花酒”,“元日服之却老。”春节喝酒,喝其美味,也取吉祥的愿景,在饮酒的醺醺然中,对抗衰老,抵挡时间无情的流逝。董勋还说过一句广为流传的话:“正月饮酒先小者,以小者得岁,先酒贺之。老者失岁,故后与酒。”当一家人和和美美坐在一起喝酒时,要让小孩子先喝,因为他们人生正在展开,年长一岁是可喜可贺的。而越是年长的成员越排在后面,毕竟一年年地老去了,时间对生命不停息的碾压,实在不是值得庆贺的事。《荆楚岁时记》载:“长幼悉正衣冠,以次拜贺,进椒柏酒。”自那时起,古人确立了这套新年的饮酒礼仪,到了唐代,白居易在《三年除夜》里写道,“以我年最长,次第来称觞。”很有画面感了。
冬春交替的日子,是一年里农事消停的时候,所以,群体的娱乐活动也就热络些。在诸如灯会、庙会和游春的社交场合,青年男女们都是爱打扮的,姑娘们通常会画上一种“梅花妆”。这个妆容的来历,和南北朝的一则宫廷轶闻有关。据传,某年农历正月初七(俗称“人日”),宋武帝刘裕的女儿寿阳公主卧在含章殿的檐下小憩,有一阵微风把几朵梅花吹落到她的额头上,经汗水渍染,公主前额留下了花痕。皇后见了,十分喜欢,此后,爱美的寿阳公主时常摘几片梅花贴在自己前额,宫女们跟着仿效起来,这种“梅花妆”很快从宫廷传到民间,受到了女孩子们的喜爱。到唐朝时,姑娘们的妆容越来越复杂,发展成往脸上贴金箔花钿,有“斜红、面靥”,相当于现在的腮红和修容,“万金红、大红春、内家圆”则是名目繁多的唇妆。唯独“梅花妆”仍被当作特别的春节假日妆容。宋代的《太平御览》里写,“宋武帝女寿阳公主,人日卧于含章殿檐下,梅花落公主额上,自后有梅花妆。”张岱的《夜航船》里也记了一笔:“刘宋寿阳公主,人日卧含章殿檐下,梅花点额上,愈媚。因仿之,而贴梅花钿。”
除了化妆,还要剪彩绸,做燕子头饰。最早见于《荆楚岁时记》:“悉剪彩为燕戴之,帖‘宜春’二字。”燕子被认为是代表春天的鸟,彩燕迎春,就是想要像它们一样轻巧地迎接新春呀。
到了宋代,不仅姑娘们戴头饰,男人们也戴起花来。和“簪花”“赐花”有关的文字常见于唐人宋人的笔记。《景龙文馆记》提到,“正月八日立春,内出采花赐近臣。” 元月里天气尚冷,鲜花不多,这一习俗在相当一段时间里是贵族的特权。《东京梦华录》说:“自郎官御史以上皆赐春旛胜,戴归私第。”《闻见近录》则说:“绍圣二年上元,幸集禧观,出宫花赐从驾臣僚各数十枝,时人荣之。”可见君王赐花于臣子,是一种级别很高的恩典。《水浒传》里宋江第一次求招安的那一回,回目就叫“柴进簪花入禁苑”。元宵将至,柴进和燕青在酒楼上,看到楼下“往来锦衣花帽之人”,当两人被告知,“翠叶金花”是徽宗钦赐、戴宫花者能自由出入宫廷,他们是相当羡慕的,因为在那个时代,男人簪花是身份的标识。
饮酒穿戴种种,终归是诉诸于物质层面的。相比之下,“新春御风”则把风雅的意蕴烘托到极致,近似一个行为艺术作品了。参看陆机在《要览》里的描写:“列子御风,常以立春归于八荒,是风至,草木皆生。”御风者,便是君子驾驭着风,乘风而行,这构成了一幅写意抒情的画面,也是一种非常文艺的行为:旧的一年过去了,新的春天正在来到,人也如同草木一般,要“生发”,要打开感官体验春日。
新春新春,最动人的,还是春天的气息呀。
作者:柳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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