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省铜山地区有一座小山,叫峰山,那里曾经出过一个烈士叫周斌,他是我娘家七大娘的亲侄子。
听俺娘说,七大娘出生在江苏铜山县曲头庄一个富有家庭中。父亲周诚是当地有名的绅士,一生仅有一儿一女,七大娘是他的小女儿。
当儿子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时,周诚立即给儿子完了婚。因为他本人是周家的独苗,周诚很希望儿子早婚早育,把自己这棵独苗衍生成一棵枝叶繁茂的参天大树,让儿子多生几个孙子,保持着周家人丁兴旺,子孙满堂,让后代来继承自己的家业。
儿子婚后的第二年春天,儿媳妇不负厚望,果然给周家生了一个可爱的男孩。奶奶高兴得合不拢嘴说,这孩子春天生的,小名就叫“春来”吧。爷爷看到孙子更高兴,他给长孙起了个学名,叫周斌。一家人把春来当作掌上明珠,攥在手心怕伤着,含在口中怕化着。
天也不测风云,谁料到,正当小春来健康茁壮成长期间,儿子媳妇不知道得了什么疾病,没容诊治,双双离世。儿子英年早逝,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像晴天霹雳,把周诚震得不知所措。
周诚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孙子身上。有着爷爷奶奶和姑姑的精心呵护,失去父母之爱的小周斌,依然和所有孩子一样享受着幸福的童年。
周斌到了读书年龄时,曲头一带土匪活动猖獗,从孙子安全着想,为了避免任何闪失,爷爷特地在双沟街的南街租了一处宅院,爷爷奶奶轮流照顾他的生活,直至小周斌到外地求学,爷爷奶奶还一直陪伴着他。
我们上私塾前见过周斌,比着七大娘,我应该称呼他外公。他个头很高大,我常跟着七大娘的女儿和九大娘的女儿一起到南街他的家里找他玩耍。周诚看见我们,时常拿几个小钱,让我们买糖吃。
春来相貌特征很像爷爷,敦敦实实,虎头虎脑,他大我十岁左右。我看到他时,总是亲热地喊他哥。我们几个小姑娘像跟屁虫一样,总是跟在他后面玩个够。
周斌在双沟读完小学后,爷爷就把他送到徐州读中学。那时的我正在双沟上幼成小学。后来,听说春来哥在学校里就是共产党员了,后来还参加了八路军。
从双沟分别后,我一直没有见过他。
听七大娘说,春来哥加入八路军后,和爷爷之间的界限划得很清。有一年春荒时节,周斌回到曲头,打开家里的粮仓,开仓济贫。每家论人口,把爷爷的粮食分给了穷人,为此,周诚气得两手直甩,嘴里不停地说:“春来,春来,你这个龟孙子!怎么把家里的粮食都白白送人了!”
周斌对着把自己抚养成人的爷爷,他不气不恼,耐心地劝说爷爷:“爷爷,咱家哪来的那么多粮食?你亲手种的吗?我自小到大,没见到你亲自下过地,种过、收过、打过,全是咱曲头地区的穷人,租种你的地,交给你的租子对不对?没有这些人,家里会自动生出粮食?在这青黄不接的季节,你囤积那么多粮食,眼睁睁看着穷人忍饥挨饿,你的心痛不痛?”
七大娘说:“我从小看着春来长大,这孩子打小就憨厚,心眼好。”
周斌把爷爷的粮食,分给了曲头人民一事,很快传得沸沸扬扬。徐州地区的国民党人知道这件事后,认定这小子是八路军,于是决定逮捕周斌。在一次执行任务中,周斌不幸被捕。
当周诚听说孙子被国民党人捉去,准备枪决时,他好像五雷轰顶。这一消息,真比孙子打开他的粮仓,还要心痛万分。儿子没了,唯一的孙子也没了,三辈子单传的周家,香火不是自生自灭了吗?
这一刻,周诚想的最多的是怎样挽救孙子的一条命。他通过各种途径托人,可案情重大,他无力回天。周诚自知死神正在向孙子招手,绝望中,他跳出一个念想:孙子死后最好有一具完整的尸体。
周诚要拿钱买全尸,让持枪人行刑时不要把子弹打向头部。为此,他不惜重金,亲自到徐州府要求见政府官员,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国民党“公审”中共党员 资料图
人一在手,政府对全尸不全尸倒也无所谓,反正是要枪毙,不喘气就达到目的。再说,周诚也是地方有名的绅士,他们答应了周诚的要求。子弹的目标是心脏。
周斌是在徐州被枪决的。当周斌被押赴刑场的途中,他不断慷慨激昂地高呼:“共产党万岁!”到了刑场,他仍然高呼“共产党万岁”。
执行者按照旨意,立即举枪,对着周斌“砰”的一枪,子弹偏离心脏。周斌没被眼前的这一幕吓倒,仍然高呼共产党万岁。执行者又打了一枪,仍然偏离心脏。连中两枪未倒的周斌,努力地使自己站稳,更加高亢地高呼共产党万岁。
刽子手们和在场的群众震惊了。
执行者终于把子弹射向了周斌的头部。
春来哥牺牲的时候,我正在幼成小学读书。得知消息,同一个学校上学的表姊妹向学校请假,专程去吊唁。吊唁回来的姊妹告诉我,表哥头没了,舅老爷心疼孙子,让人用面粉给表哥蒸个头,用枣安了两只眼,用红萝卜片装上了嘴,以此匆匆下葬。(本文系 原“外婆说”系列连载)
口述:高彩云
采访 笔录 : 赵丽君 杨扬
编辑制作:李思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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