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尔兰是一个远离欧洲大陆的岛国，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把地处文明边缘的疏离和孤独投射到文学作品中，诞生了王尔德、叶芝、萧伯纳、詹姆斯·乔伊斯、塞缪尔·贝克特等一大批文学巨匠。 对文学的热爱在这个国度深深扎根，百年来浓厚的氛围从未式微。在深厚文学传统的滋养下，爱尔兰先后涌现出一大批优秀青年作家。从战后一代的科尔姆·托宾到“千禧一代”现象级女作家萨莉·鲁尼，他们独特的写作视角总能让全世界读者为之惊艳。

爱尔兰文学近况如何？

爱尔兰作家们在书写什么样的故事？爱尔兰作家如何处理文学传统与复杂多变的当代生活？……

今天，译文君一位嘉宾保罗·林奇的长篇小说《海之外》选段。

海之外（节选）

保罗·林奇 著彭伦 译

玻利瓦尔进镇之后，梦见过暴风雨，但不是这场梦境，而是昨晚无意间听到的话，或许是在加布里埃拉的酒吧，令他现在有恍如梦中的感觉。他想或许是亚历克西斯或何塞?路易斯的唠叨——谁知道呢，他们都是爱惹是生非的主儿。但这种做梦的感觉挥之不去。感觉就像一个曾经为人所知却已被遗忘的世界，从海的那头在呼喊。

他那双穿着凉鞋的脚顺着道路，走过摇摇欲坠的桥。经过海滩边空荡荡的小屋。经过海滩上零星分布的正在筑巢的海龟。他的眼睛在环礁湖之外搜寻，但他的目光被引到海岸上。一个油罐被冲刷上来，周围是一片闪闪发亮的死鲢鱼。他戴稳棒球帽，走到沙滩上。

他想只是十来条鱼而已，但还是挺严重的。就连乞丐们也不会去碰它们。河流都病了，没有人会作出解释。

他端详着湛蓝的晨景想找出问题在哪儿。他细细地感受着云和风。海洋有一种色调，这是在人们当中流传的谎言。他不记得是谁说过这番话。因为海洋蕴含着所有的颜色，从那个意义上说，万物皆蕴于其中。或许这是真的，你听到的话，又能知道多少。

罗莎的咖啡厅里，白色塑料座椅像醉酒的沉睡者般倚在桌子上。从棕叶屋顶垂下一张挂满沙滩球的网，他掴了一掌。该死的，他骂道。安吉尔没有在等他。他将一张椅子踢过沙滩屏风，坐下来的时候，椅背裂开了。他的双手搁在隆起的肚皮上。这双手或许太大了，他总是这么认为。手腕粗得像前臂。胳膊粗得像大腿。脖子粗得像肩膀。但你还能指望一个渔民长什么样呢？

他转头嚷道：罗莎！

从这里他能看见那艘他认为属于他的小渔船，独自高高地搁浅在沙滩上。白色的船身上用绿色油漆写着“卡米尔”这个名字。安吉尔也不在那里。他能看见两个男人的幽灵，他早前的自我和昨晚的安吉尔，两人坐在那艘小渔船里，像月光下的渔夫雕像，在无谓的叫嚣和从酒吧射出照在狭长沙滩上的昏暗灯光中畅饮啤酒。

他又喊了罗莎一声，他能听见疯疯癫癫的亚历山大在唱歌，这个老头子的歌喉能唱出玻璃般清亮的颤音。他倾着身子，直到看见他坐在一口因为岁月久远而无法分辨颜色的冷藏箱上。他在修补被海水侵蚀的渔网，钉子闪闪发亮。每天玻利瓦尔都试着不去听，但他仍然在听，因为这些歌曲在他的心中激起他无法解释的感觉。有时候像是罪恶感。有时候像是活在很久很久以前，似乎是他曾经活过的前生，你应该从这种事情中领悟出什么呢？

松散的沙子在席子上滚过。他伸出一根手指按着鼻子堵住鼻涕。罗莎！

在她那高高的架子上，瓜达卢佩圣母像看着玻利瓦尔，似乎他是一个从门上悬挂的珠子之间穿过的幽灵。罗莎在吊床上睡着了，她老在睡觉。他伸手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调到昨晚的一场球赛。

罗莎！他说。你见到安吉尔了吗？

那个女人醒来了，懊恼地叫了一声。她放下双脚，跃下吊床，站立在半明半暗中，将头发扎起来。他只能看见罗莎的眼睛，似乎它们能将往它们那儿照射的光线吸收掉。他朝罗莎眨了眨眼睛，他老是觉得罗莎像黑暗中的女巫，直到她卷起屏风，她的身体恢复了协调。他的眼睛顺着灯光落在罗莎披着宽松衬衣的腹部上，落在她光洁的双手和大腿上。他的目光以男人嘉许女人的方式在她身上流连。

安吉尔还没来吗，罗莎？

那箱青柠，玻利瓦尔。是你带来的吗？我昨晚问过你。

他要么在这里，要么不在这里。我船上只带了几个青柠。

罗莎做每件事情都似乎在唉声叹气。她弓着身子，哀伤地靠在冰箱上。她从里面拿出两瓶啤酒。将箱盖往上掀起的动作透着疲倦，这本不应该出现在像她这么年轻的女人身上。她撬开两瓶啤酒的瓶盖，没有望上一眼，目光直勾勾地盯着环礁湖之外，似乎若有所思。

玻利瓦尔长长地喝了一口酒，目光一直盯着她。电视上传来进球的声音，他倾着身子探出挂着珠子的门，过了一会儿才把身子缩回来，用手腕擦了擦嘴巴。

你不会相信，他说。还记得去年宰掉的那头大鱼吗？我刚刚看见沙滩上有几条死鲢鱼被冲上岸。

罗莎注视了他一会儿。

她说，昨晚有个男的来这儿找你。

什么人？

我不认识。他说他要切掉你的耳朵。

是他。

谁？

我干了件蠢事。但我很快会把它搞定。

他看着罗莎喝酒时眯起右眼的样子。看着她居住的这间凉爽的砖屋。一张吊床，两把棕榈木椅子和一台嗡嗡作响的横式冰箱。若有若无的汗味。她那几件挂在钉子上的衣服。

他伸手去摸罗莎的手腕，但罗莎把手缩了回去，那番话不经思索便脱口而出。

终有一天，罗莎，你会嫁给我。确实，我只是一个渔民。但我会帮你把电视的钱还清。或许甚至还能为你买辆吉普。我会给你买几件家具放衣服。你要多少青柠，我统统都给。

罗莎盯着他那双被太阳晒成棕色的脚、那双阔带塑料凉鞋、肉嘟嘟的分离的脚趾。左脚大拇指上的指甲不见了。

在她的目光下，玻利瓦尔将脚往里缩。

罗莎叹了口气。我有好多事情得做，玻利瓦尔。那些青柠。我得走了。

他们听见亚历山大对着自己哈哈大笑。

玻利瓦尔转身对着门口，老头又开始唱歌。

那个傻瓜，他骂了一句。谁知道他唱的都是啥玩意儿。

罗莎说，那些歌是唱给死者的骸骨听的。

玻利瓦尔扯着一片墙面的抹灰。

这地方快塌了，罗莎。终有一天，风和大海会把你卷走。

罗莎耸了耸肩膀。我觉得今天还不会。

作者简介：

Paul Lynch 保罗·林奇

爱尔兰小说家

1977年生于爱尔兰利默里克市。

第一部小说《早晨红色的天空》（Red Sky in Morning）在美国和法国深受好评，进入法国最佳外国小说奖决选名单。

第二部小说《黑雪》（Black Snow）获得法国书商大奖。第三部小说《格蕾丝》（Grace）被评为“凯利集团·年度最佳爱尔兰小说”。

保罗·林奇也是2007-2011年爱尔兰《星期日论坛报》首席影评人，担任该报助理副主编，是《星期日泰晤士报》的长期影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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