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最懂作养脂粉,这是贾府之外的人都知道的事,在第二回,冷子兴与贾雨村闲谈时,就说起了贾宝玉说过的一段话“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见了女儿便觉清爽,见了男子便觉得臭气浊人”。
贾宝玉对女儿,无论身份高低贵贱,皆是一视同仁的。他会为麝月篦头,为讨晴雯开心情愿将贵重的扇子与她撕得稀碎,他会心疼平儿夹在凤姐和贾琏之间艰难生存,并以为其理妆一次为幸事……贾府的女儿们,无人不知道贾宝玉是最怜香惜玉的。然而,素日里为丫头做小伏低都在所不惜的贾宝玉,却有打丫头的时候,而且头一次打人,就能将对方踢得吐血。
在第三十回,宝玉正在蔷薇架看龄官画蔷,不想雨从天降,被淋透了全身,匆匆赶到怡红院时,院门已关,彼时院内丫头们正赶鸭子玩闹,笑声雨声盖住了宝玉的扣门声,直至宝玉将门“拍得山响”,袭人才赶来,称瞧一眼,若是别人就不开了,谁知却瞧见了宝玉,赶忙将门打开,而贾宝玉早在门外憋了一肚子怒火,满心要将开门的丫头教训一番,不想一脚下去,才发现被踢的是袭人。
宝玉的这一记“窝心脚”踢的很重,有多重呢?至晚间洗澡,袭人将衣服脱下时,肋上已青了碗大一块。直至夜间,袭人睡觉时仍“梦中作痛”,到了半夜咳嗽两声,吐出痰时,方发现是鲜血。文中写道:
“少年吐血,年月不保,纵然命长,终是废人了。”
这绝非袭人在杞人忧天,因为在几年后,晴雯被撵当夜,文中就写道袭人“且有吐血旧症虽愈,然每因劳碌风寒所致,即嗽中带血……”,可知袭人因为宝玉这一记“窝心脚”患上了咳血的毛病。
关于这一次打人,贾宝玉如此说道:
“我长了这么大,今日是头一遭儿生气打人,不想就偏遇见了你!”
这还真不是假话,然而为何怡红院一众丫头,以袭人的身份,向来又从来不需要开关门的,而且袭人自和宝玉偷试后,已成为宝玉眼中“与别个不同”的丫头,袭人又是最尽心竭力服侍宝玉的,为何偏偏是袭人遭受宝玉生平第一踢呢?
其实,宝玉扣门时,院中一众丫头,作者完全可以安排一个小丫头出来挨踢,就连晴雯、麝月等大丫头挨踢都能理解,可是作者却偏偏安排了袭人,这必定是有缘故的,其中最主要的缘故,作者亦借袭人之口给了答案。
在宝玉后悔于踢了袭人时,袭人一面解衣一面说道:
“我是个起头儿的人,不论事大事小事好事歹,自然也该从我起。但只是别说打了我,明儿顺了手也打起别人来。”
在这段话中,袭人说到的“我是个起头儿的人,不论事大事小事好事歹,自然也该从我起”除了解释关门赶鸭子的事责任在于自己,还有更深的一层意思,那就是她和宝玉的风月情事。第五回宝玉神游太虚幻境后,现实中第一个与宝玉偷试的人就是袭人。而这样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因为这是贾宝玉的第一次“领略尘世之情”,可是当初在太虚幻境,宝玉领略的“仙闺幻境之风光尚然如此”,更何况是尘世之情?宝玉他日出家,只因此精神上的蜕变,而袭人就是那“起头”的人,也就是说,贾宝玉的出家和袭人起头让他早早领略“尘世之情”有莫大关系。袭人这一脚,挨得一点儿也不冤!
有趣的是,宝玉会突然想到要教训丫头,全然因为一个人而起,那就是晴雯。在此之前,晴雯假传圣旨,黛玉因为吃了晴雯的闭门羹而误解宝玉,两人差点生了嫌隙。然而因为关门得罪黛玉的晴雯没挨宝玉的打,反而挨打的是袭人,这是为何?只能有一种解释,那就是宝玉和黛玉后来没能在一起,与袭人从中作梗不无关系。事实证明,袭人后来确实暗中中伤了黛玉,其在王夫人面前暗示宝玉和黛玉有不才之事,并建议让宝玉搬出园子,这都是针对黛玉而为,王夫人亦深以为然。所以,宝玉的这一记“窝心脚”,是作者在替宝玉惩罚袭人罢了。
袭人素来被称是宝钗的影子,固然二人性情心机多有相似,但比起宝钗的不露痕迹,袭人显然要“小人得志便猖狂”得多,并且常常颠倒黑白,譬如头一个和宝玉偷试的是她,然而在王夫人面前,却能脸不红心不热的污蔑黛玉,而被王夫人提拔后,袭人更是常常得意忘形,人前人后将自己和宝玉称呼“我们”,与其他丫头划开界线,虽然结果往往是自讨没趣。柔奸卑劣至此,让她吃一记“窝心脚”,应该是文中最大快人心的一幕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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