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灯过后是什么灯

　　从朱清时走马上任起，就一直着手制定法规草案。他有明确的办学思路。

　　首先要成立理事会，人权财权都要经过理事会通过，政府不直接管学校，一切通过理事会来体现。只有这样，方能实现“教授治校”、“学术主导”。朱清时的这套办学思路显然不是他的独创。蔡元培当年上任北大校长时，也是这个做法。他刚一上任，就马上着手成立校董事会，及时化解了政府方面许多不必要的干涉，并很快打开局面。可是，朱清时的理事会，却迟迟建立不起来。就连《南方科技大学管理暂行办法》也历经波折，差不多折腾了一年半，才得以颁布，2011年 7月 1日后，方可实施。不少媒体把它称为第一个大学的“基本法”。但客观而言，这只是行政规章，而不是法律。“基本法”，是要通过深圳市人大立法的。这不知又要等到多久。

　　《南方科技大学管理暂行办法》(简称《办法》)，对南科大的定位表述为：南科大以实施全日制学历教育为主。而“教授治校”改为“教授治学”，一字之差，意味深长。即便如此，这个无奈的《办法》，也属朱清时们的啼血之作。

　　南科大试验班的招生顺风顺水，进入笔试阶段。考题由北京权威部门出题，临近考试时，南科大派人去北京提取考试卷。他们分设三个考场：北京、武汉、深圳。朱校长嘱咐，一旦拿到卷子，要第一时间电话告诉他。

　　肯定所有人都不会想到，到北京按手续提卷子时，考试中心的人说接到上级电话，明令禁止将卷子交给南科大。

　　取不出卷子，等于一切努力将毁于一旦。三个考场将坐满应试学生，铃声响了，却没有考卷可发!朱清时心急火燎，四处打电话疏通关系。直到晚上，才取回卷子。在招生结束后的南科大总结会上，提及这件事，人们还心有余悸。他们庆幸：最后总算提出卷子，赶上了最后一班飞机。否则，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笔者曾就此事求证朱校长。他说，是这么回事，现在想来还很后怕。三个考场，700多考生，上千名家长，还有那么多的记者，要是拿不到考卷当场闹起事来，这责任有多大!他叹口气，意味深长地说：我们输不起呵。

　　进入 2011年 4月中旬，教育部召开了一个决定南科大命运的会议。会议的主要精神，如教育部所说：支持南科大的教改探索，但任何改革首先要坚持依法办学，要遵循国家基本的教育制度。会议要求南科大已招收的 45名学生必须参加普通高等学校招生全国统一考试，并责成教育部有关司局与深圳市有关部门加强沟通、落实……

　　这一天，朱清时正在美国参加麻省理工学院 150年的庆典。当不同年代从这里走出的学子，身穿不同的博士服，迈着苍老而神圣的步子走上宽大的主席台时，成了会场最耀眼的风景。这些人当年从麻省理工学院毕业后，是在其他学校获取的博士学位，麻省理工从不让学生留校读博士学位，并严格控制着招生名额，宁缺毋滥。最近 60年来，麻省理工每年限定只招 2000个学生。这和他们定位在培养理工类精英研究人才是一致的。他们所培养的精英人才，为人类作出了巨大贡献。

　　朱清时坐在台下，心情显得沉郁。他心目中最好的研究型大学，就是麻省理工学院这样的。南科大以后会是什么样子?作为创校之长，此刻，他的内心五味杂陈。

　　此番美国之行，他肩负着重任。他要在哈佛、哥伦比亚、伯克利三所大学做专题讲座，而主题就是南科大。一切都是围绕着南科大之未来奔走啼鸣，建立他朝思暮想的学术团队。在美国的华人英才很多：朱经武、邱成桐、沈元壤、杨祖佑、张翔……这些人都是当今世界顶尖级教授，都是南科大所渴望引进的。

　　无论如何，朱清时不会想到，就在他寄情于美国倾心演讲，娓娓宏论南科大这块试验田如何阳光万里时，地球的另一端，教育部办公厅下发了《对南方科技大学(筹)2011年招生工作的意见》。

　　甭说别的，仅让试验班的 45名学生参加全国统一高考，就是对朱清时的试验的最大否定。因为，朱校长在自主招生时，早有承诺，已经考入南科大的 45名学生，不再参加全国统一高考。这些学生中，不乏因为不愿参加全国统一高考而选择南科大的，甚至有的舍弃进北大清华这样的名校。而现在一旦再让他们回炉参加高考，他们会怎样反应?朱校长认为，这违背了他的初衷，颠覆了南科大试验的核心价值。

　　朱清时曾多次提过南科大遇到的一直是黄灯。他说：“我们提出的教授治校、去行政化，得到了国内外教育界的高度认可，并在广东省和深圳市层面取得了一致共识，新近更得到了国家教育咨询委员会的大多数委员的支持。这些观念的核心是大学的办学自主权。我们一路走来，没有碰到红灯，也没有碰到绿灯，全是黄灯。”

　　然而，黄灯过后是什么灯?当红灯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他眼前时，朱清时一片茫然。

　　在落实教育部文件的会议上，朱清时还是拼力争取，他啼血般的倾诉，却像一块海绵用力扔进水中，没有溅起任何浪花。深圳市要求他动员试验班的学生全体参加高考。他没有执行。他说，一个教育工作者，对学生言之凿凿，南科大自主招生，自授文凭，不参加全国的高考。他不能在学生面前失言，他不能自毁名声，自毁许多人都在关心的高校改革试验。

　　散会后，朱清时一个人离去，像只孤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