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年后,《巨蟒与圣杯》仍然因为野蛮、诚实而好笑,神叨叨的段子竟没有落伍的感觉。(资料图片)
如果以为活跃在好莱坞大制作里拿腔拿调说台词的英国演员是英国电影最大的贡献,这是对英国电影莫大的低估。
日前,“英伦电影大师作品展”开幕,其后10天里展映5部英国经典电影:被认为电影史上最美彩色片之一的《红菱艳》,“飞车电影”这个类型的先驱者《意大利任务》,复兴了英国轻喜剧的《四个婚礼和一个葬礼》,英国式品质电影的代表作 《长日留痕》,还有一部疯疯魔魔的喜剧 《巨蟒与圣杯》。这个选片试图面面俱到又挂一漏万,不多评论,不过,能让 《巨蟒与圣杯》 亮相上海的大银幕,当真业界良心之选。
披头士是他们的忠实粉丝
从 《长日留痕》 到 《唐顿庄园》,这支矫揉造作的不列颠帝国乡愁小分队,多快好省地打造了一张英国文化的名片,把阶层分化的等级制塑造成一种“濒危的先进文化”,这是保守派打得一手好牌,让不明真相的群众以为庄园贵族等级制是“夕阳无限好”的昨日荣光。可是这误会太大。
英国文化产出确实有三宝:摇滚乐,小说和喜剧。前两个不展开,最后一条,套用现在流行的说法,英剧一览众山小地占据电视剧食物链的最顶端,那么巅峰时期的英式喜剧,更是兵不血刃秒杀掉别国同行。而“巨蟒”,就是在英国喜剧的黄金年代扛起大旗的天团,《巨蟒与圣杯》 是他们代表作里的代表作,但这部电影之前从未在上海的影院里放映过。
1974到1975年,接连两部亚瑟王题材的电影在欧洲上映,各成经典,一部是罗伯特·布列松的 《武士兰士诺》,另一部是 《巨蟒和圣杯》。布列松的武士孤立于凄风苦雨,克己复礼,激情总被命运雨打风吹去。而英式无厘头的“圣杯”,一切都是布列松的反面,尽皆癫狂,尽皆过火。曾有人惊呼这是英国版的 《大话西游》 和 《东成西就》,这是搞错了时序,《巨蟒与圣杯》 比后两者早领风骚20年。
片名里的“圣杯”是一目了然的字面意思,“巨蟒”则是当时的六人喜剧团体的名称。1969年10月,一群牛津、剑桥高材生组团在BBC主持一档短节目喜剧,叫“飞翔的马戏团”。其中,格雷厄姆·查普曼、约翰·克里斯和埃里克·爱德勒在剑桥上学时认识,特里·琼斯和迈克尔·帕林是牛津同窗,几个人都是校园喜剧团的活跃人物。克里斯跟着校园剧团去美国巡演时,在纽约认识了特里·吉列姆,拉他入伙,吉列姆成了这个英国高学历喜剧天团里唯一的美国人。
“飞翔的马戏团”播了四季,不仅收视率飙升,在岛国人气旺盛,连带衍生品也卖到脱销,六人组一专多能,出书,出专辑,演舞台剧,影响力从BBC的电视荧屏渗透到流行文化的细枝末梢。“巨蟒”展开了英国当代喜剧的传奇,他们在喜剧领域的地位,就像披头士之于摇滚乐。甚至,披头士都是“巨蟒”的死忠粉,那张豪华的粉丝名单上,还有平克弗洛伊德和齐柏林飞艇。拍《巨蟒与圣杯》时,20万英镑的预算里,一半是平克弗洛伊德和齐柏林飞艇友情支援的。至于披头士成员乔治·哈里森,他对“巨蟒”的爱简直感动英国,他一度赌上全部家产成立自己的制片公司,只为让他们拍成 《万世魔星》。
专职搞笑40年,从未被超越
要怎样形容“巨蟒”的画风呢? 拿《哲学家足球赛》 这个短片来感受下。这场德国对决希腊的足球赛里,康德、黑格尔和叔本华组成德国的后防线,希腊队由苏格拉底踢前锋。当然,比赛的大部分时间里哲学家们各自游荡,直到阿基米德拍着脑袋大喊“我知道了”!特里·琼斯扮演的马克思说:“足球和哲学是简单的反差,哲学想太多,而足球正相反,你要做的就是去踢。”克里斯说他们并不想成为喜剧行业里的哲学家,只是“试着做点不和谐的事儿”。正是这个看起来简单的诉求,让“巨蟒”专职搞笑40年,从未被超越。
对英国人最无情也最透彻的描绘,来自匈牙利作家马洛伊,他在 《一个市民的自白》 里温柔地刻薄了这群和欧洲大陆隔着一弯海峡的岛民们:“英国人只要手头宽裕,一有闲暇就会带上积攒的所有英镑直奔大陆,闯入世界,他们追逐阳光,追逐微笑,寻找私生活的另类自由。因为他们不能忍受家乡的生活。在秩序井然、一尘不染、由精神恐吓控制的岛国,他们不敢这样生活。他们不能忍受,因为他们感到无聊。他们低眉顺眼地踏上岛国的土地,在这个纯净、高级、他们所有人都心甘情愿为之献身的文明中生活,只是他们不能忍受纪律严明的无聊日子。他们的无聊是那样地自成体系,无聊得全副武装,仿佛无聊是这个民族的首要职业。”
马洛伊形容英国人“无聊得像关在笼中的野兽”,那么,口无遮拦的“巨蟒”天团是冲出笼子的撒欢野兽,撕破了岛国人民兢兢业业维持的“聪明热忱的虚伪”。亚瑟王和圆桌骑士的故事,是被捍卫了2000年的正能量,但是神经青年欢乐多,把所有的鸡汤煮成酸辣汤。亚瑟王和仆人抱着椰子壳出现在荒原上,仆人卖力地敲着椰子壳,当成“得得”的马蹄声。以椰为马,这一笔写意荒诞,浓墨重彩地留在电影史上。这个骑椰子的亚瑟王,口头禅是“逃命啦!”而邪恶的巨龙,只是动画师画出来的,“勇士屠龙”的真相是动画师心脏病发作,画不下去了。最妙是结尾,段子讲到最后,编不圆,索性不编了,于是剧终。
拍《巨蟒与圣杯》 时,导演重任交给特里·琼斯和特里·吉列姆,两个特里虽有做导演的热忱,在当时还只是擅长写段子的新手。6个星期的拍摄手忙脚乱:为了省钱,6个人包办了出场的几十号角色;苏格兰的外景地又冷又潮,服装简陋,道具潦草,导演要亲自操家伙做内景布置;扮演亚瑟王的查普曼正在痛苦的戒酒期,情绪紊乱而且完全记不住台词;吉列姆的本行是做动画师,完美主义,一言不合就重拍,结果天怒人怨,小团队内部分裂,脾气最好的帕林都怒吼:“我不是剪纸!”
然而,所有的狼狈和局促并没有毁掉这部电影,这个狂躁又贫穷的草台班子重新定义了无厘头喜剧的高度。40年后,越过彬彬有礼的《唐顿庄园》,《巨蟒与圣杯》仍然因为野蛮、诚实而好笑,神叨叨的段子竟没有落伍的意思,也许,对“无聊”的反击永远不过时。
文汇报记者 柳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