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不止一次好奇,酷爱油炸、干蒸和自助调味的英国人,是如何在物质食粮如此单调的条件下,创造出那样瑰丽多彩的精神硕果?这不,春季学期过半,学业刚刚艰难起步,肠胃却被臭名昭著的“黑暗料理”击垮了,无奈只好硬着头皮去学校的医务室看看。至于为什么要硬着头皮,事情还得从几周前说起。
同行伙伴中的一位女生小腿受伤感染,拖到后来实在太严重(溃烂)就去了医务室,结果接待处的老太太说,您得先注册NHS,注册需要一周生效。我那朋友只得再忍一周,幸而后来病情得到控制,也给没注册的大家提了个醒。
自知体弱的我当然也懂得未雨绸缪的道理。不想,接待处的老太太说,您的居住期小于六个月,是暂住居民,按法律规定无法注册NHS。我反问说那凭什么我同行的朋友也是暂住却注册就医了?老太太并不想承认因为自己疏忽没检查他们的护照,就打着太极说下次来看病是可以的,但注册绝对不行。
谁知等到我真的抱恙时,却还得把同样的问题再解释一遍。死咬“注册”不放的老太太最后甚至对我说道,“您的脸色很好,看起来不像有病的人啊。”然后甩给我一张附近一家大医院的宣传单,就这样把我打发了。我也识相地没多费口舌,从学生接待处问了公交路线上了车,心里直抱怨自己太老实。
下了车误打误撞进了医院的急诊中心(Walk-i n Center),跟年轻的接待员一番交涉,她们商量之后给我注册了一个临时账号,排队大概半个小时,就被一个白人女医生喊了进去。医生很规矩,听我讲完症状,做了简单的检查,诊断为胃酸过多,就开了处方嘱我去对面乐购的药店取药。整个过程除了取药需要自费,从注册、挂号到就医全部免费,也算是卡梅伦政府为数不多的拿得出手的社会保障服务项目。吃了药病情缓解,之前对老太太的抱怨也随之烟消云散了。
本以为跟千方百计刁难自己的接待处老太太缘分到此为止,不曾想大半个月后胃病复发,一走进医院就看见坐在接待处的又是位老太太。不等她问,我就把从学校医务室到上次看病的完整经过说了一遍。这回她倒是要言不烦,直接给我挂了临时号。给我看病的是个黎巴嫩裔的女医生,见我就问哪里人。听说我来自中国,更是满口夸赞“Greatfood”,让原本对她略带偏见的我惭愧不已又倍感亲切。简单的问诊和检查后,她建议我先做个血液和粪便的检测。但问题来了,我是临时注册号,恐怕不能享受完整的免费医疗服务。向她表明我的担忧之后,她挥了挥手说别担心,转而拿起电话要求接待处的人把我“转正”,潇洒地挂了电话示意我立马去接待处注册。没想到,老太太等我填完表签完字淡定地来了句,“注册需要一周生效,请您下周再来检查。”听着如此熟悉的话语,我突然意识到只有医生能够压倒她,便信心满满地踱回了诊室。黎巴嫩女医生听完情况便让我在诊室里等着,旋即去了接待处,带着几块点心一杯咖啡回来了。“搞定!我们只需要注册,不需要注册号。注册号是要等一周才核准的,但做检查只要注册就行。”于是我拿着单子采了样本,想着回去再跟她道个谢。她笑了笑道,“不客气,检查结果两三天就出,不用他们说的一周那么久。到时候你打个电话来就成,不用担心。”
可以肯定的是,那个老太太一定觉得我没有礼貌,不懂规矩云云。作为初来乍到的留学生,我承认自己做法欠妥;但作为饱受病痛折磨的病人,我很庆幸自己当时求助了医生而不是再度选择沉默。英国独特的气候和饮食造就了英国人不紧不慢、不急不缓的性格——对于需要投入大量时间精力的文艺创作,这毫无疑问大有裨益;然而对于时间就是生命的医疗救护行业而言,却显得那么的不合时宜。
虽说看病总有个过程,但对病人来说,几句苍白无力的抱歉和一场或许望不到头的等待,真的会比直接告诉他哪怕是噩耗的检查结果好到哪里去吗?想起作家毕淑敏曾写过的一段故事。她当年曾作为医生驻扎边疆,一次因为自己的失误,需要重新抽取一个战士的血液进行化验,而战士却被她提出请求前的支吾吓得不轻,以为是自己得了什么重病。医生没有坦白自己的过失,骗他说是复查反倒让他如释重负。多年后医生回忆起这段经历深感懊悔,如她所说,“我们可以吓唬别人,但不可吓唬病人。当他们患病的时候,精神是一片深秋的旷野,无论多么轻微的寒风,都会引起萧萧黄叶的凋零。”
文/宣奔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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