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一个午后,踩着华师大二村吱吱作响的红漆木质楼梯,记者前去著名文学理论家徐中玉老先生的家拜访。走进朝南的房间,柔煦的光线透过窗笼罩在徐老先生笑眯眯的脸庞上。他忙不迭要起身招呼,记者连忙扶住,凑在老人家耳边提高音量:《文汇报》 来看望徐老先生啦! 祝您新春愉快!
“好,好,谢谢。大家都好。”徐中玉与记者握手后,一字一句笑呵呵地说。很难想象眼前的面孔历经百余年尘世沧桑,但平和的表情与语气,勾勒出老人朴素的一面。农历正月初二恰是徐中玉寿诞,迎来103岁生日的老人家目光矍铄,只惜记忆力大不如从前。最近一年多,听力衰退许多,却不愿戴助听器,宁可与人大声交谈。一如走过半个多世纪的学术之路,自有其固守与坚持。
生日与春节重叠,最让老人家高兴的,是小儿子徐铭夫妇年前从美国返沪了。徐铭告诉记者:“看护阿姨回老家过年,我们接棒照顾父亲。好在心血指标都达标,身体无大碍。他是我们的主心骨,父亲在,我们就是团团圆圆的一大家子。”
哪怕整理发掘“故纸堆”,也激荡着时代涛声
90多平方米的居家空间简朴至极,旧家具散发着岁月沉淀过的怀旧味道。书橱里、窗台边、桌子上,到处都是一摞摞资料与藏书。其中,多个版本的《大学语文》教材尤为醒目,由徐中玉主编并开创的这部教材出到了第10版,累计发行3000万余册,全国约2000所高校使用。
两年多前,徐中玉接过第六届上海文学艺术奖终身成就奖的奖杯,不少观众从电视直播镜头里,了解了这位学者的卓著成就———自1952年到华东师范大学执教,徐中玉先后任华东师大中文系主任、文学研究所所长等。
他主编了中国文艺理论界核心期刊《文艺理论研究》,以及《古代文学理论研究》《中文自1学指导》,他所编著的几千万字文论著作,涉猎广博,从灵动的苏轼讲到犀利的鲁迅,从雄浑的托尔斯泰谈到激昂的高尔基。更不消说,2013年徐中玉捐出生平积蓄100万元和5万多册藏书,设立“中玉教育基金”,这个决定感动了许多人。
在徐中玉的弟子、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毛时安看来,徐老无论做什么课题,都强调求实、紧扣当下,不盲从社会思潮或所谓权威话语,形成了以传统文论为立足点塑造民族文艺学的研究格局,在业内享有崇高声誉。“在很多人眼里,徐先生所治古代文论,原本是青灯黄卷、大体与世隔绝的书斋里的学问。但先生从来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相反,他的古代文论研究关切着自己所处的时代,面对着文学现状的需求。在他对故纸堆几十年如一日孜孜汲汲整理发掘中,我们总是可以听到时代涛声的有力激荡,总是有着强烈的现实针对性。”
一直到90多岁高龄,徐中玉还伏案主编刊物和教材、写论文。在文学理论界人士看来,徐中玉很少耽于清谈,耽于空疏,是少见的行动型且行动高效的学者。“勤勉做学问在徐老看来,并不是苦差事,何况徐老也常给自己的生活添一点糖———近几年春节,弟子们一起上门拜年时,都不忘拎两盒徐老最爱的椰子糖。
他曾宣布:毕业论文可用文学作品代替
被人惦记着,是幸福的。徐中玉桃李满天下,迈入期颐之年后,仍时常有学生后辈从各地及海外前来探望他。
在学界不时被提起的是,徐中玉在担任华东师大中文系主任期间宣布,创作上取得成绩的学生,毕业论文可用文学作品代替,一改以往硬性的单一考试要求,激发了学生的创作激情。现任《上海文学》 社长的作家赵丽宏曾以一本诗集交出了毕业论文,至今感恩老师。“除了我,作家孙颙、王小鹰当年分别拿出小说等作品。先生遵循传统之道,也大胆创新,无门派之见。他告诫我,文学创作的同时也要重视文艺理论;多读书,对创作有好处。”徐中玉一直反对装腔作势、无病呻吟的文章,在他看来,有些文学作品之所以显得灰色而乏味,就是因为作者不是从活生生的现实中,而是从若干生活的公式概念中汲取主题和形象。作家应当有一种对于人的灵敏的感觉,不仅要看到人物头发的颜色、皮肤、脸部线条、衣裳,一定还要窥见人的灵魂。
拜访行将结束,徐老送记者到门口,挥手告别。记者回头时,他还在目送,那目光是坚守也是期盼。恰如书中曾写下的新年寄语:“不必去等候明天,下礼拜,下月初一,或者甚至一定要等到明年的第一天,每一天都可以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