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纯

最近，德国副总理兼经济部长、社民党主席西格玛·加布里尔在接受德国媒体访谈时，对欧盟与美国就《跨大西洋贸易和投资协议》(TTIP)的14轮谈判，作出了“谈判实际已经破裂,因为欧洲人不愿意服从美国的要求”的表述，再度引起人们对这一由美国积极推动、谈判过程相对低调神秘、一定程度上被视为是针对中国、堪称TPP孪生协定的贸易投资协定的关注。

欧美加强经济联系的具体设想早已有之，TTIP是欧美为了摆脱困境、制定后危机时代规则而被激活，美、欧对之曾寄予厚望。

随着2008年金融危机、欧债危机，尤其是近数十年来新兴经济体崛起，对国际贸易、投资和世界经济格局产生巨大变化和冲击。同时，美国和欧盟为了应付世贸协定多边谈判停滞，以及各国和地区纷纷展开交互双边自贸协定谈判所形成的“意大利通心粉碗”局面，为了维护自身的利益诉求和规则制定权，而激活了《跨大西洋贸易和投资协议》的谈判。2011年双方建立了指导该谈判的就业和增长高级领导小组，2013年7月正式启动双边谈判。由于欧美两大经济体占全球经济总量一半、全球贸易额的1/3，如果该协议正式达成，将会建起全球最大的自贸区，涵盖全球40%的经济产出和近50%的贸易活动，且将极大改变世界经济和贸易、投资的规则，从而备受关注。

由于该协议主旨是为了拉抬欧美经济增长，制定符合其利益的国际规则，所以在欧美高层得到大部分政治主流的支持。在美国，奥巴马力推该协议，被视为是奥巴马潜在的重要政治遗产之一，尤其是TPP谈判完成以后，美国、欧盟方面都很想在2016年底前草签该协议，以免美国大选带来夜长梦多；在欧盟方面，欧委会当初估计：一旦全面实施该协议，欧盟GDP可增长0.5%至1%。不仅欧委会贸易委员希茜莉娅·玛姆斯托姆积极向欧盟民众推销该协议，德国总理默克尔等部分成员国政府首脑也为此站台呼吁民众支持，将协议称为是“双赢局面，欧美有机会由此制定全球标准”。

其次，TTIP的谈判涉及欧美社会各个阶层，利益博弈激烈，矛盾突出，欧、美内部反对呼声也一直不绝于耳。尽管欧美双方对协议的谈判有着相当的共识，但在商言商、锱铢必较、互不相让可谓是双方至今历时3年、近14轮谈判的真实写照。尽管双方草拟了30多章协议，但仍未就大部分章达成内容上的一致。谈判主内容包罗万象，主要涵盖市场准入、规则与非关税壁垒及全球贸易规则等三大协定，涉及市场准入、政府采购、投资和服务贸易规则、中小企业、国营企业补贴、监管合作、知识产权保护等多方面。

目前，双方在一些问题上分歧严重，主要体现在：投资者与国家争端调节机制(ISDS)，这一机制允许企业为维护自身利益起诉主权国家，欧洲方面担心一旦通过，唯利是图的美国跨国公司会侵犯欧盟国家主权、削弱政府和社会大众监管企业的能力和责任；双方在监管标准等方面也存在很大冲突。欧方觉得这个协议不是一个向高标准看齐、具有推升作用的协议，而是相反，是个向下看齐的协议。具体来说，欧盟在转基因作物、农药和生长激素等使用上，以及环境保护、气候变化、公共卫生、食品、化妆品安全及消费者保护、甚至银行监管上均有较美国更为严格的标准，而美国却希望降低相关监管标准，以有利于跨国公司降低成本，扩大市场份额等；另外，欧盟方面对于美国通过要求政府监管国民网上活动等形式加强知识产权保护的做法颇为反感，认为这明显侵犯了公民隐私。

同样被诟病的还有美国在谈判中的强势立场，诸如如果欧盟不对美国农产品开放市场，则美国将对欧洲对美汽车出口设置壁垒等。协议谈判的不透明也是造成公众、尤其是欧洲民众对此大为反感的原因之一。民众普遍对谈判的暗箱操作充满抱怨。现在在欧盟内部，由于谈判涉及的项目利益以及需要妥协让步的领域关乎不同国家、产业甚或阶层、党派，观点、态度不一，各种反对呼声也有不断走高的趋势。不仅民众担忧美国资本和跨国公司侵害公众、工人利益，害怕美国缺乏监管的金融大鳄对欧洲逆袭，就连欧盟一些主要国家的领导人也加入了反调的合唱，如法国总统奥朗德就曾表示TTIP不能确保法国农业利益，是一项不得人心的协议等；德国副总理、社民党人加布里尔则称该协议是为了叫欧洲人买尽可能多的“美国制造”。目前，一项有关公众对TTIP态度的最新调查显示，与2014年秋天相比，欧盟民众中赞成该协议的比例从58%下降到51%，反对则从25%上升到了34%，说明了欧洲公众对此的失望和相当程度的反对。其中，奥地利民众支持率只有20%，德国民众的支持率不到30%，法国则刚好持平，略低于欧盟平均水平。在美国，不仅共和党总统候选人特朗普明确反对，即使在民主党内部也不受待见：希拉里对此公开质疑。

由于当前欧美双方内部都有非常强烈的反对声音，原先外界预计的赶在年底前达成框架协议的可能性日渐式微。尤其在英国脱欧的冲击下，加之德、法大选临近，要在内部达成共识、强力推进的难度颇大。但也应该看到，加布里尔的言论尽管一定程度反映了其所在的德国社民党、及其本人的对该协议的负面看法，但不一定代表德国政府的正式立场。

(作者系复旦大学世界经济研究所教授、复旦大学欧洲问题研究中心主任、欧盟让·莫内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