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杜维明,这位新儒家代表人物,古稀之年从哈佛大学回国坐阵北大高等人文研究院,从2009年到2016年,他将自己的儒家思想传播又推入新的境界,他提出了“精神人文主义”,来回应21世纪的移动互联网时代的巨变,并希望以此形成一个话语,“这是我最想完成的学术上的目标,我并没有预期,觉得应该去做,就去做了”。
“进入21世纪,对人的思考,是全球思想界的共业。这关系到人类发展到现在,应该朝哪个方向走的问题,这也意味着我们思考的问题意识已经有所改变了,反之,切入点不准确,就会有所偏颇。”日前在对文汇讲堂百期嘉宾回访的采访中,杜维明表达了他新近的思考。
学界与民众对杜维明的知晓,是因为他早年师从牟宗三、徐复观、唐君毅等新儒家先辈,后在哈佛大学获取哲学博士,在担任哈佛燕京学社社长期间,大力推动儒学的现代转化、文化中国、文明对话和世界伦理等论域。如果说,在古稀之年前,杜维明致力于在西方世界传播儒家身心性命之学;那么回国的八年中,他站在人类文明发展的角度,思考着儒家资源如何再度开发,从而为世界危机提供解决方案。为此,他推动促成了2018年世界哲学大会首度落户中国,并在全球范围内提倡精神人文主义,开启21世纪的宗教对话。
“精神人文主义”的首度提出是在2014年5月,杜维明告诉记者,在海外的几十年中,他曾用人文主义来表达儒家思想的内涵,但逐渐觉得并不完全贴切。完成思考层面的飞跃后,杜维明带着它,去美国和九十岁的基辛格进行对话,对话的结果,让他坚信这个思考的有效性。在此后多次演讲中,杜维明也在不断完善自己的思考,在他看来,“精神人文主义”包含自我、社群、自然、天道四个维度,直接呼应当下人类处境的变化。“这不是简单的对过去问题的延伸,而是从未有过的新问题。这个时代特别呼唤人的自觉、新的人文主义,这决定着人类的发展是否有可持续性和普遍性。”这样的感受是与全球各界广泛交流后得出的共鸣,他举例说,2015年联合国提出了“2030年联合国千年目标”,同年9月,世界气候大会,形成了自1998年京都协议后的首次共识,作为成果,今年4月22日,第二份具有法律约束力的应对气候变化协议《巴黎议定》也得到了最终签署。
杜维明认为,当下的社会,一方面,移动互联网、虚拟现实等打破了时空界限,让人类的联系更密切,另一方面,文化多元化、政治多元现代性使得经济全球化中,始终难以阻挡分化的趋势,认同重新成了一个迫切的议题。具体到每个“道成肉身”的个体组成的世界,如何才能将他们联结在一起呢?在杜维明看来,儒家思想是生命共同体中的一种,要发挥出主流资源的作用,就要有开放的心态,要有对自身更好的理解和挖掘。
比如,在和著名的社群理论学者桑德尔的切磋中,后者坦承儒家的角色伦理对社群主义提倡的“情境中的自我”、反对“无负担的自我”提供了理论的帮助;儒家对自然的尊重,对人是“天地之中一物”的思想,对原子化的个人主义都是一种修正。由此,在这种相互学习中丰富自我,也激发了我们对自己文化价值的信心;儒家思想的确体现在历代的政治制度中,但是,没有体现的,是否就不是儒家思想了呢?多年来,杜维明一直为此困惑,“作为一个丰富而多元的思想体系,它在各阶段的呈现可能只是一种形式,但在另一个成熟的条件下,会绽放出第二、第三种形式,比如,宋明理学的根在先秦,但它只有在宋明时代被开掘了才能体现。”
是否存在“儒家式”的基督徒、佛教徒、犹太教徒、伊斯兰教徒,或印度教徒?这是杜维明长期辛苦思考的问题。他认为精神文明都有它特殊的宗教语言。三大世界宗教(基督教,伊斯兰教和佛教)虽然可以用各种不同的语言来表述,而且它们之间可以对话,可以互相容忍,承认,尊重,参考和学习,但是它们的基本教义都有不可消解的特殊性。至少在现阶段无法融会贯通形成“三教合一”的新综合。 可是,面对人类文明的新挑战,它们又不得不发展,至少是不抗拒,世界公民的共识(例如生态环保)。儒家目前还只是区域性的精神文明(所谓儒教文化圈),但它有潜能为世界公民的共识做出贡献。比如“波士顿的儒家”如南乐山和白鲁旭即自称是“儒家式的基督徒”。精神人文主义的提出即是为人类的生命共同体创造核心价值,他说 :“如何尊重人,把人看成人,儒家可以为这个论域里提供思路。”
“通常的理解,和人文相对的是自然和神圣,而精神人文主义同时必须是自然的,而且还有天人合一的要求。”在这个意义上,杜维明反对“以东方取代西方”的错误倾向,而主张使“自己的批判力更强,涵盖面更宽,进而为人类这个现代群因应全球性的重大课题做出贡献。”(文汇讲堂微信公众号id:wenhuijiangtang将于6月2日和3日刊发印象篇《杜维明:让“精神人文主义”形成一个话语》观点篇:《徐复观曾嘲笑我:想到内地讲儒学,太幼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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