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3日英国将举行“脱欧”公投。随着日期的临近,“留欧派”代表、英国首相卡梅伦(上图)和“脱欧派”代表、伦敦前市长约翰逊(下图)为各自主张摇旗呐喊。颇具讽刺意味的是,“脱欧”公投是卡梅伦为大选而提出的,到如今可谓作茧自缚。均东方IC
■陈琦
英国与欧盟向来保持着一种若即若离的状态。在过去几十年里,英国国内主张退出欧盟的声音不绝于耳。2015年5月保守党再次执政,为兑现竞选承诺定于今年6月23日举行“脱欧”公投。随着公投日的日益临近,最新民调显示“脱欧派”与“留欧派”的支持率旗鼓相当,这让曾经被认为只是边缘声音的“退出欧盟”的主张竟然自1975年以来首次具有了政治上的现实可能性。
回顾历史,1957年六个欧洲国家签订《罗马条约》,十年后欧洲共同体成立,但作为欧洲政治大国的英国却并不在其列。1973年保守党执政的英国终于加入了欧共体,但短短两年后工党政府就因为会费的问题举行第一次“脱欧”公投。尽管当时66%的投票显示支持英国留在欧共体,但却创下成员国意图脱离欧共体的先河,也奠定了英欧间不和谐的基调。1991年《马斯特里赫特条约》确定创立欧洲单一货币,2002年欧元正式诞生,但是英国坚持保留英镑,拒绝加入欧元区,一些英国媒体甚至旁敲侧击唱衰欧元,英国成为欧盟集团中唯一游离在欧元区之外的经济大国。
尽管与欧盟的关系磕磕碰碰,欧盟成员国身份依然为英国带来了巨大的经济利益。英国经济每年从欧洲统一市场中获益900亿英镑。目前,英国是欧盟国家对外直接投资最大的接受国。世界其他主要经济体,比如美国、中国、日本等,以英国为投资对象国很大程度上也是将英国视作进一步开拓欧盟市场的基地。设想如果失去欧盟成员国身份,英国经济特别是金融业的国际影响力肯定会被削弱,英国在欧洲市场规则制定中的话语权也很可能受到一定程度的削弱。
英国“脱欧论”支持者的一大“脱欧”理由是英国留在欧盟需要支付巨额会费。每年英国支付给欧盟的净费用(会费减去返现)约为60亿英镑,承担了欧盟预算的11%左右。但是这个数字仅位居第四。德国承担了欧盟预算的20%,远高于英国,而法国、甚至意大利的会费也高于英国。英国通过欧洲统一市场获得的900亿英镑的经济收益远远大于其所缴纳的60亿英镑会费。笔者通过与英国民众的交流,感觉多数英国公众对于缴纳欧盟会费一事其实还是比较容忍和理解的。会费问题虽然往往被“脱欧论”者列在头条,但实际上并非英国举行如此浩大的“脱欧”公投的主要原因。
脱欧公投是竞选工具
在某种程度上说,“脱欧”成为现今具有现实性的政治选项,是英国保守党出于大选的政治需要将其人为放大并制造出来的。“脱欧论”一直存在,但最初的提出者英国独立党力量有限,只要主流政党保守党和工党联手,完全可以将“脱欧论”限制为边缘声音。但是卡梅伦第一任期实行的经济社会政策,伤害了社会中下层的利益,导致抗议不断、民怨沸腾。卡梅伦的竞选团队为了在2015年大选中击败左翼的工党,决意打带有民粹主义色彩的“脱欧”牌助选,以此转移社会舆论焦点并争夺右翼群体的票源。
在笔者看来,脱欧公投只是卡梅伦的保守党为了赢得大选制造出来的一个竞选工具,只是为了与欧盟讨价还价制造出来的一个谈判筹码,因为从经济角度看,对英国而言与欧盟的经济关系无可取代。如果投票结果是英国脱离欧盟,它就需要与欧洲国家协商新的贸易协定,而新的贸易协定的谈判,所花费的时间无法预测,结果如何也不得而知。如果真的退出欧盟,就算英国利用世贸组织成员的身份援引最惠国条款,实际上也无法摆脱欧盟条款的限制,因为不满足欧盟标准的产品是不可能进入欧盟市场的,英国将必须支付进入欧盟市场的关税,而且还被剥夺规则制定权。退出欧盟将毫无疑问削弱英国产品和服务在欧洲市场的竞争力。从政治上讲,英国如果真的脱离欧盟,公投不仅无法一劳永逸地解决随之而来的众多争议,而且可能反过来加剧英国社会的对立。
那么,加强与英联邦的关系能对冲脱离欧盟的经济影响吗? 分析结论是否定的。拥有54个成员国的英联邦只是一个后殖民的概念,经济发展水平迥异,绝大多数英联邦国家远离英国,94%的英联邦人口位于亚洲和非洲,政治立场差异巨大,极为松散,内部没有贸易优惠,也无法作为一个整体在国际经济和政治上发出统一的声音,无法支撑英国的贸易需求。目前尚在讨论阶段的英国与澳大利亚、新西兰、加拿大组成新的统一市场的构想就算具有可行性,这样的市场规模与欧洲统一市场也无法相提并论。就算英国打算通过与美国、中国达成贸易协定谈判以对冲失去的欧洲市场份额,作为一个中等规模的经济体,若没有了欧盟的平台,在与超大体量的经济体开展贸易谈判时,英国将会处于劣势地位。所以,当卡梅伦宣布,在欧盟答应英国诉求的前提下支持英国继续留在欧盟,想必应该是他的真心话。
英国与法德对欧盟组织定位的理解存在重大差异
内心深处并不想脱欧的卡梅伦,却利用“脱欧”的民意打“公投”牌,一方面是出于保守党政党利益的政治算计和政治操弄,但另一方面,也可见“脱欧论”的民意基础不能小视。不符合英国整体经济利益的“脱欧论”在英国社会拥有这么高的人气,笔者观察,主要有两大促进因素。
从理念层次上说,英国与法德对于欧盟组织定位的理解一直存在重大差异。从一开始,法德轴心就不仅仅只是想把欧洲共同体和后来的欧盟建设成一个单纯的经济组织或共同市场,这个共同体同时具有政治使命。英国尽管认识到欧盟既是一个经济组织也是一个政治组织,但是有意无意地调低欧盟的政治重要性。在冷战时期,为了与美国和苏联鼎足而立,英国希望利用欧洲作为自己的力量杠杆。冷战结束,外部压力消失,英国更多地只是把欧盟看做一个攫取自身国家利益的平台,并没有将欧盟打造成一个政治实体的觉悟。
英国传统政治文化里有浓厚的疑欧主义。英国1973年加入欧共体,主要是垂涎欧洲的经济繁荣,意图借助欧洲市场摆脱自身经济增长缓慢的窘境。在过去几十年里,英国一直对欧洲整合抱有抗拒的心态,在其他欧洲国家加强整合的时候,英国拒绝加入欧元、拒绝加入申根协定、拒绝欧洲政治一体化。英国需要欧盟的统一市场,但坚决拒绝欧盟成为一个超越国家主权的实体,带头抵制“欧洲合众国”(UnitedStatesofEurope)的出现。英国对欧盟最大的兴趣,就是拥有5亿人口的自由贸易市场所能给英国提供的就业、投资、贸易利益。卡梅伦明确宣称,处理与欧盟关系的指导性原则就是寻求英国实际的国家利益。欧盟作为一个整体,在国际竞争中举足轻重,借助欧盟的平台,英国希望能放大自己的声音,但是欧盟又是一个多样化的平台,英国未必能驾驭欧盟,有时反而被欧盟所束缚。
移民问题的集体焦虑促使“脱欧论”成为主流
从社会层面上看,“脱欧论”的另一个促进因素是英国民众对于移民问题的集体焦虑。移民问题在英国已经成为一个极其敏感的带有民粹色彩的政治话题。
欧盟内部人员自由流动的条款在实践上使得欧盟成员国的公民可以凭借本国的护照或身份证件,无需签证自由出入另一个成员国,无需工作许可在另一个成员国生活和工作、自主创业,在其他成员国退休,移民工人享受国民待遇,包括雇佣、社会保险、健康医疗和其他社会服务,在所在国投票选举当地的议会议员和欧盟议会议员。欧盟各国社会保障体系不尽相同,各国根据本国经济发展状况制定实施各自的社会保险标准,当欧盟各成员国经济发展水平差不多时没有什么太大的矛盾,但是问题在于,2004年欧盟趁着俄罗斯衰弱实施东扩,看似取得战略胜利,却给欧盟今日的分裂和困境带来了隐患。新吸收的十个东欧国家经济发展水平与原欧盟成员国差距巨大,经济水平落后,但是劳动力人口众多,纷纷涌入西欧,给包括英国在内的国家造成冲击。英国的右翼势力声称,脱离欧盟之后,英国可以完全控制本国的边界,根据本国的经济利益和承受能力独立自主地决定是否接纳移民,接纳多少移民,接纳哪种类型的移民,可以缓解英国教育、医疗和其他公共设施的压力,提高工资水平。
事实上,移民为英国政府提供了大量的税收,为英国带来了经济活力,他们为英国福利做的贡献大于他们从英国福利制度所获得的回报。但是移民这个问题在英国已经政治化和民粹化了。卡梅伦政府推动“脱欧”公投,公投法案规定,只有居住在英国(以及直布罗陀) 的具有英国国籍、爱尔兰国籍、英联邦国籍年满18周岁的公民以及在海外居住不超过15年 (在过去15年里拥有注册的可用于投票的英国住址)的英国公民才有权投票,把居住在英国的欧盟公民排除在外。尽管英国政府竭力避免民粹和种族色彩,比如也允许居住在英国的爱尔兰人和英联邦国民投票,但某种程度上也是对英国本土反移民民粹情绪的回应。
无论“脱欧”公投的最后结果如何,目前英国的“疑欧派”与“亲欧派”的争论已经疏远了英国与欧洲国家的情感距离。不过,无论英国是否真的退出欧盟,英国都势必会越来越重视与新兴经济体的经济关系,将不得不维护对华关系的稳定性。在经济上,英国将继续拒绝加入欧元区,欧元危机强化了英国拒绝完全融入欧盟的立场。英国将有意识地降低对于欧盟的依赖,而将注意力更多地转向新兴经济力量。预计本届卡梅伦政府将基本延续对华接触合作政策,甚至会展现出更加友好、更富建设性的姿态。
(作者系上海外国语大学英语学院副教授、文学系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