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深秋,街边的梧桐树叶明黄黄铺满了一地,暖阳却依然照得人细细密密出了一身汗。这样的天光下,记者在东平路上的小音乐厅中遇见钢琴家赵晓生和“大狮子的巴赫”。
从亨利·普赛尔到弗朗索瓦·大库普兰再到乐迷们耳熟能详的巴赫,赵晓生用简明生动的话术,描绘了一场欧洲古典音乐界的“抄袭史”,“欧洲那时候不流行知识产权,大家都抄来抄去,所以你们会觉得‘啊呀这几首曲子怎么这么像’,本来就是一首嘛!比如这首巴赫的克朗特(舞曲),就能听出是大库普兰谱的曲。巴赫比大库普兰小二十岁,大库普兰谱这曲的时候巴赫还是个十几岁小屁孩,所以几乎肯定是巴赫‘抄’人家的。不信,我弹给你们听听”。
果然,几首旋律中相似之处,一目了然。
谈及德国作曲家J·S·巴赫,可谓妇孺皆知,但要听懂这位“西方现代音乐之父”,可能要穷尽人一生的时间。每一个学钢琴的人也一定被他的平均律“折磨过”,但巴赫真的是“老古板”吗?赵晓生摇摇头,说:“你们误会巴赫了!”
如果要赵晓生用一句话描述巴赫,那就是:一位千面乐佛,他展示人世与神界间此岸与彼岸的千奇万趣——圣洁空灵的前奏曲和赋格曲出自虔诚信徒巴赫之手;富有活力和人性的二部创意曲表现了贝多芬式的巴赫;浪漫迷离的和声音响效果则是肖邦式的巴赫……
“从巴洛克到古典,再到浪漫,巴赫似乎活了几百年,以音乐来支撑灵魂的方式活着。要理解巴赫,就要体悟他在整个音乐历史长河中起到的举足轻重的作用,与其说他生命的结束是巴洛克的终结,倒不如说是音乐新时代的开启与对后代作曲家的启发。”赵晓生这么评价。
想不想听用古典钢琴哈普西科德演奏一首克朗特的三个版本?还是先科普一下拨弦古钢琴哈普西科德吧。在赵晓生看来,现代人对巴赫理解的偏差有一部分也是源于弹奏的乐器不同所致。
哈普西科德与现代钢琴演奏所发出的声音效果完全不同,这是由于激发琴弦方式的不同使然。在哈普西科德琴键一半处,有个拨杆(过去为鸟羽毛根部削尖,现改用塑造杆)拨动琴弦的点。这个“点”不在琴键底部,而是“悬”在“半空”中的。所以弹奏哈普西科德要有个轻微集中而敏感的“点”去拨动琴弦。赵晓生说:“哪位如用弹斯坦威(现代钢琴品牌)方式弹哈普西科德,三下五除二,杆立马断了,修都没法修的。”
用哈普西科德弹奏的乐曲有其不可克服的缺点。首先,拨弦的方式使其音量、音色难以变化,且不可克服在拨动弦时产生拨动噪音。又由于拨片在琴弦上停留的时间不可能如击弦弦槌在琴弦停留的时音那样短促(0.3秒),所以琴弦不能充分振动,声音较弱而短促……
这些缺点决定了它音乐表现力的不足,但其纤细而韵味十足的音色能准确诠释古代宫廷室内乐,这一点是现代钢琴所不能企及的。而赵晓生所说的“三种弹法”,其实就是使用现代钢琴和使用哈普西科德弹奏的区别:“第一种按照乐谱,后两种是路易十四命令乐师发明出来的用哈普西科德演奏的弹法,加入了更多舞蹈节拍……这些都不写在谱上,但当时的音乐家(乐师)都达成默契,会加入这样华丽繁复的指法……”随着他指尖流出细腻悦耳的旋律,如鸥鸟飞过眼前,广阔无垠,下一篇章又切换到巴洛克风格穹顶的宫廷大厅中,拖着长裙的贵族们踩着节拍欢快起舞。
“所以巴赫并不是你们以为的那么呆板,任何巴赫曲子都有三种弹法,只是后两种没写在谱上,你们不知道而已!巴赫写平均律时,中国有个落魄文人正在写一本叫《红楼梦》的书。”坐在哈普西科德前,赵晓生不无得意。
评论艺术,有一句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话:“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理解巴赫也是如此。不同的演奏家用他们独特的气场和表现方式创作了一个个不同的巴赫。而“大狮子的巴赫”,糅合了他演奏时娴熟的技巧,异于常人的踏板技术,甚至要算上弹奏间他嘴里发出的低声呢喃——琴声与人声的共鸣,更多时候不是刻意为之,而是因着内心的共振而外化为一种声音,那是无法用文字记录下来的“歌词”,也是这一个音乐家独有的、“与巴赫对话”的方式。
就这样浪漫着、呢喃着,巴赫真的不再“古板”,听者仿佛和巴赫隔着时空互相碰了个照面。或许,每个演奏者都是一名舵手,引着、载着每个听者游历了古典乐长河的一段。
相关链接 上海每年一度的“巴洛克节”
由上海音乐学院主办、上海音乐学院附中承办的“第五届巴洛克室内乐大师班系列活动”近日在上海音乐学院附中举行。活动于10月22日开幕,持续到10月27日。活动周包含了60堂大师课、7场音乐会、5场国际化教学拓展,以及1场校长论坛。齐聚中国九大音乐学院附中的校长和室内乐教育专家。“巴洛克室内乐活动周”作为一个集演奏、教学、培训、管理为一体的活动,自创办以来,志在展示巴洛克音乐精品,推动中国室内乐的教学。现今,“巴洛克室内乐活动周”已成为上海音乐学院附中每年的四大重要活动之一,被乐迷称为一年一度的“巴洛克音乐节”。
文汇报记者 周敏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