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轺日程》里的南京
《燕轺日程》里的紫禁城
核心观点
越南真正地像朝鲜、琉球那样,成为中国的附属国,是从明代开始的。越南的燕行文献主要有三类:诗文集、日记、使程图。其中最有特色的,是使程图。这些使程图对于我们现在来说,是研究中国南方地区地理、文化的非常好的材料。
越南·燕行·燕行文献
越南北边跟广西和云南接壤,东面望出去就是我们的海南岛,是一个非常狭长的地形。而在历史上,它不是一开始就是这样的地形。最早时,它的南方是占婆国,跟现在的柬埔寨同属一个文化区。它的北方,从汉代开始一直到公元10世纪,也就是中国的五代时候为止,其实是中国的领土。后来才慢慢统一,成为现在的越南。
因为17世纪以后法国传教士的进入,19世纪后期又被法国吞并,再经过越南战争,现在的越南有很多西方文化的影子存在。但越南的很多古迹,写的还是汉字。像胡志明市有个关帝庙,庙墙上装饰的人像都是中国古装的,上面还嵌着汉诗——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城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这就是中国文化影响到了它最底层、最基础的一些地方的证明,可是现在的越南人已经看不懂了。
越南一开始跟周边国家一样,有自己的语言,但没有自己的文字。在中国统治时期,以及10世纪它成为独立国家后的相当长一段时期内,汉文都是正式文字。大概最晚到13世纪,越南开始创造一种自己的文字,叫喃字。喃字主要还是依据汉文的基础,为了越南本土语言的发音创造的一种文字。
法国传教士进来以后,给他们创造了一种现在通行的拉丁文字。现在在越南,汉文不通行了,喃字也消失了,从文化上看,其实是很悲哀的,整个文字传统被割断了。
从现有记录看,从宋代开始,越南已经向中国朝贡了。但越南真正地像朝鲜、琉球那样,成为中国的附属国,是从明代开始的。它的新王即位时,中国政府会派册封使,正式给予任命。而当它作为附属国派使者来中国时,一个最主要的目标就是到北京来见中国皇帝。北京古称“燕”,所以现在文献学上叫这些为朝贡来北京的外国使者为“燕行使”,他们整个的历程就叫“燕行”。
相比朝鲜和琉球,越南离北京最远,路程最长。越南燕行使者从他们的首都——早期是升龙(现河内),后来是顺化——出发来中国,主要是两条线路,都是从镇南关(现广西友谊关)进来的。然后到汉口,分为两路:大概到乾隆年间为止,他们主要是顺长江而下,经过南京,再北上山东,这样上北京的;乾隆以后,是直接在汉口过长江,北过黄河,经河南、河北,到北京。
这些燕行使者到中国后,中国给他们的招待是非常好的。进了镇南关后,最基础的费用全由中国承担。中国政府会派两种人去陪他,一种叫“长送”,一种叫“短送”。长送就是从广西进来以后,一个相当于今天省一级政府的副职或近似级别的人物,一直护送他到北京。短送是每过一个州县,都有一个官员在本地的地界里陪同。
陪送的过程当中,主要就是为这些燕行使者做两件事。一就是吃喝,每天两顿,还都是有肉的。另一个就是听戏。以清代为例,乾隆五十八年二月一个上谕,就说——
向来安南使臣来京瞻觐,经过沿途省会,该督抚等例有筵宴演戏之事。
现在看到的燕行文献里也有相似的记载,如同治七年来华的越南使团,在广西、湖南和湖北,都受到过“酒三行,演戏三出”的招待。到了北京以后,清朝的皇帝也要赐宴,然后也都安排他们听戏。听戏主要有三个地方:热河行宫里的清音阁,圆明园里的同乐园,紫禁城内的畅音阁。别小看这个听戏,中国人招待外宾,举办文艺活动都是有政治目的的。在整个演出过程中要表现什么,非常重要。越南、朝鲜和琉球的使节都是汉字文化圈的人,自然看得懂其中的政治含义。
燕行的过程中及之后,燕行使者会留下一批文字或图像的记录,我们现在叫它燕行文献。越南的燕行文献主要有三类:诗文集、日记、使程图。
其中最有特色的,是使程图。燕行使者进入中国后,有时甚至从越南首都升龙或顺化出发时,走过的每一个地方,都尽量把它画下来,一直画到北京。这些使程图对于我们现在来说,是研究中国南方地区地理、文化的非常好的材料。现在的广西、湖南一带,以前整个文化的记录相对而言并不发达。而靠了越南人的这些地图,我们可以获得以前比较缺乏的第一手文献。
使程图里的中国
使程图在现存的东亚燕行文献中,是琉球没有的,朝鲜也很少的。使程图大多是彩绘的。我选其中一种,是一个叫阮辉□的使臣为首的使团所绘的《燕轺日程》,时间是乾隆三十一年(1766)。
越南人自己对于去北京的两条线路,有一个非常形象的说法,是一位叫潘辉注的使臣写的:
汉阳是古今使路水陆分程处。黎以前,使舟过此,顺流东下,历江西、江南,至扬州始起旱,经山东、直隶入京,行程共至周年,水路历东南一带,人景繁华,涉历舒畅。
到乾隆时代以前,他们的使行线路全部是沿长江而下,所以经过江南。江南地方是非常漂亮的,又是水路,很平稳,所以玩得非常痛快。
近来自汉口起旱,过武陵关,入河南,经直隶,四十日间,风沙跋履,使车殊属劳苦。虽中土山河,备见古今遗迹,而晨夕驰驱,每怀靡及,何如风水安便上路上扬州耶。
这里的“近来”,是指清代中后期。“起旱”,就是不走水路,坐马车了。尽管北方有很多古迹,但这么走实在太苦了。我们现在看到的燕行使者的文字里,有坐双轮车颠下来的,还有在轿子上被颠下来的。所以他很怀念那些早期能够过江南的燕行光景。
早期的使程图画得非常仔细,因为整个路程的大部分是水路,中间沿长江而来,水路既平稳又慢,可以仔细画。像《燕轺日程》里画的南京城图,有些城门名称现在是找不到的,如“龙江门”、“后阁门”。这些对我们现在来研究南京的城市变迁,是非常好的一手资料。
后期的使程图,基本上可能是以早期的图为基础,再加了一些东西。
在使程图里我觉得最有意思,也是被画得最详细的,是北京图;北京图里画得最用心的,则是紫禁城,就是故宫。
早期画的故宫,很像越南的建筑,尤其是这两个翘檐,越南黎朝、阮朝的建筑才是这样的。他一定是凭记忆画的,只能以自己熟悉的越南高档建筑为参照。
越南燕行使程图中画得最像的故宫,是清代后期,光绪二年,裴文禩使团画的《燕轺万里图》中的故宫图。这当然不可能是这时可以让使臣带着画笔进宫了,而是因为在这之前不远,越南模仿中国的紫禁城,在首都顺化建造了自己的皇宫,据说设计者还是中国派去的。
但如果仔细看看他所画的,还是差了一点东西——著名的故宫三大殿的后两殿都没有了。因为后面他是不能进去的。他没见过,所以画不出来。后来大概有人跟他说了,后面还有很多建筑的,所以他在图上加了一个注释——
欠中和殿、保和殿、乾清门、乾清宫。
中国的帝后与文人
越南燕行文献对中国人的描述是非常精彩的。这里我们以中国的帝后与文人为例,给大家作一点介绍。
帝后里面要讲的第一位,就是乾隆皇帝。乾隆八十大寿时,召集了所有属国和属藩派使节到北京来给他祝寿。越南副使潘辉益在《星槎纪行》里,记录说他出发前,曾接到乾隆皇帝的命令,叫他带越南的演员一起到北京,跟中国的演员来同台演戏。
据潘辉益记录,越南伶工到了北京,进宫唱了一下,乾隆非常高兴,接下来又想出一招,命太常官选十位中国演员,依照越南伶工的装扮——秀才帽、交领衣(越南当时还保留了明朝式样的服装),让那十个越南演员教中国演员,用越南音调来演唱越南歌曲。最后到正式的开宴场合,中越分列左右,对唱越南人创作的祝寿歌,大获成功。
显然乾隆皇帝是在利用这一特殊场合,来表达他在东亚地区的权威,强调所谓的“天下一家”。这是有关中国帝后的比较早的例子,是中国文献里面见不到的。
清代中期也有一则有意思的材料,是潘辉注《輶轩丛笔》里的一条笔记。讲的是道光皇帝没有牙齿。
他说:“道光帝今春秋始四十五,而齿已尽落,殊属异事。”才45岁,牙齿已经全没了。去问内务府,内务府回说:“帝为诸王时,射弩偶伤缺齿。”但真正的原因,是“嘉庆二十三年待钓于太湖,得异鱼不知名”,而道光皇帝太贪玩,不听嘉庆皇帝“鱼不知名,不可食”的劝告,“潜令烹煮,一日夜方熟,取而尝之”,结果“是夜梦神人来取鱼龙,醒起,齿尽落”。估计就是吃了有毒的鱼,导致道光皇帝的牙齿全落了。
所以大家看道光皇帝中年时候的这个画像,非常瘦,就是因为他没牙齿。这个事情当时中国人就是知道,也不敢记到书里的。
第三个材料,是同治年间的燕行使者黎峻、黄竝、阮思僴的《如清日记》里,记录了慈禧太后听戏。慈禧太后垂帘听政,听戏时也垂帘。同治八年的三月二十三日,燕行使们接到命令,进紫禁城迎驾,“大皇帝并两宫太后驾过,鼓乐作,奉敕宣召,仍照次列坐”,然后,他们遥遥看见“正殿中间施榻壹,上施青绸帐,两宫立帐前看戏”。
从这些燕行文献看,中国帝后整个的生活是活生生的。其实我们现在也发现,他记录各种各样的情形,比如说他也会说这个皇帝手很软,或者皇帝跟我说什么话,问我什么事,其实问下来都是很平常的,但因为是领袖的语录,所以他全部记录下来。
燕行文献里除了有关于中国帝后的纪事,同时也出现了很多跟文人交往的记录。越南使者在中国的交游主要集中在两批人:一批是中国政府官员,另一批是地方绅士。越南派来的使者,汉文水平大都很高,来去有一两年,实在闲着无事,他就到处写诗,还老想找人唱和。中国的官员比较忙,尤其是清代后期,所以越南使者经常会找地方的士绅来唱和。这些材料作为中国的文学文献来看,也是非常有意思的。
例如,在越南燕行文献里,我们发现了晚清大诗人陈三立的诗,而且是陈三立最早时期的诗。
光绪二年到四年,越南使臣裴文禩到中国来时留下的一个诗集《中州酬应集》,里面有两首诗就是陈三立的。第一首是:
觚棱回望五云高,江水秋清返节旄。重译久闻沧海贡,皇华更咏使臣劳。花堂围醉吟朋集,官烛摊笺妙语叨。璀灿纪行诗满箧,人天投分感吾曹。
第二首是:
归去仍乘下濑船,桄榔叶黑瘴江边。圣朝文物无中外,上国衣冠自岁年。荒峤风花还入梦,故山藤竹想参天。新醅菊酒逢残腊,应有新声播管弦。
最后还有一个跋:
光绪三年丁丑冬十月,珠江侍郎以贡京师使还越南,吾乡盛锡吾观察招陪节宴,围座笔谈,极中外一家之乐,用成长句二章,奉送归轺,即求赐和。豫章陈三立伯严甫呈稿。
不要看这个诗写得很一般,其实很重要。大家知道陈三立现存的诗集,一个是南京图书馆藏的稿本《诗录》,主要是陈三立早年当官时候的诗;另一个就是现在通行的《散原精舍诗》,收的全部是戊戌变法陈三立被革职以后的诗。而现在我们上面看到的这两首诗,是光绪三年(1877),陈三立还没有出仕、25岁时候的诗。
从中国文学史的角度来讲,陈三立这样一个同光体的代表人物,最早写的诗是什么模样,我们从这里可以看到。
中国的另一面
但是,也因为是越南人,所以他无所顾忌。无所顾忌以后,他就会描写很多中国的另一面。这另一面,有时候看上去是很不堪的。但从这不堪里面,我们也比较真确地知道当时中国的真实情况。
现在留下来的大部分燕行文献都是清朝的。整个清朝从乾隆时的全盛,到道光时的四面受敌,再到最后同光时期,朝贡的藩属国被西洋或日本所侵吞,最后离中华远去,从这另一面里,我们是很可以看到一些相关的痕迹的。
首先我们举黎贵惇的燕行日记《北使通录》来看。
乾隆二十六年六月到八月间,出使回国的黎贵惇在长江一带顺流而下,遭遇了舟人贩盐。在这样庄重的外交使团专用船只里,船夫竟趁机一路贩卖私盐。
黎贵惇记了好多次:六月份,“风顺,由舟人贩盐不行。”他就让通事(翻译官)找钦差官督促开船,但钦差官居然允许舟人商卖,“托以风少未可行为辞”。然后,再到一个地方,就又开始卖盐。卖了就停,再去请求,回说天气不好,船有问题,仍旧停着。
后来到七月份,越南使者已经总结出规律:“大要伊(“伊”即钦差官)专听其管家,管家又与私人贩盐,到处商卖。”进了八月份,还卖盐,结果到了湖北省界,出问题了:“初八日、初玖日,仍驻,由钦差管家人陈魁前站船卖私盐,为驿上巡司察出,捉船户二人,盐百斤,馀送县。”到别人的省界里面,人赃俱获。当时“县官欲动文申详”,准备查办,而“钦差尚使解说,以是未行”,还是走不了。
所以,越南使者在北京碰到过的一个士子,考取进士后,比他们晚三个月出发,在长江里后船追前船,居然跟他们重逢了。
清代中期的情况就更麻烦了。
道光十七、十八年之间来华的范世忠,在所撰《使清文录》里,记录了他在北京收到道光皇帝的赐品里存在质量问题一事。
当时的赐品有“锦八疋,蟒绸缎八疋,蟒纱八疋”,其中“锦八疋”是最高档的礼品。但是,据范氏说,“领赏国物项间有锦八疋,内六疋穿裂颇多。”也就是政府操办的东西里,四分之三都是次品。
也是在范世忠的《使清文录》里,还记载了邓廷桢察核地方官员的一个故事。那是越南使者到广西后听到的,“两广总督邓廷桢移文,定于本年正月中旬,抵该省辖,察核官吏。广西省向例,由该员自行考实勤休”。也就是自查。但自查能查出什么东西呢?
就此传话的这个人,给越南使者举了个例子,“至如前途驺从船艘供应,颇属太广。每州县寻常照应,仿约三四千银两之外方得充需。不然,则摘出别事革削。以此州县望风惶惧,或以病告,或以老告。抚院堂亦虑失察之咎,听其告假”。得知邓廷桢要来查,这些有问题的地方官的第一反应都是——生病了,老了,不干了,赶紧走人。总督以下的高级地方官,怕邓廷桢来批评他们失职,也就随下面人去了,走就走吧。
所以,道光十八年越南燕行使者到广西以后,碰到的实际情形是:“嗣而一路舟行,所过州县,间有新任员帖,有代理员名帖,有无帖者”。他每到一处跟人家交换名片,有的是新上任的官员,有的是代理的,还有竟然没有名片可以交换的。
实质上,如果我们从文献所记整个来考察,从乾隆就开始就有这个问题。乾隆曾经有一次发了很大的脾气,因为他八十寿辰时,某地接待越南燕行使花了四万两银子,就是地方啊,什么东西要花四万两白银?彻查,最后居然查不下去。范世忠《使清文录》记的这个事情已经是清中期了,1838年,再过两年就是鸦片战争了。这个时候的败象,其实已经是非常严重了。
过了这个时期,到了后面的同治时候,那就非常地不好看了。同治八年,阮思僴《燕轺笔録》记录了北京城大朝时候的场景——中国官员也从来不会记录这个——清晨到故宫太和殿前去朝拜皇帝的时候,“方礼拜间,见观者亦有拥挤行间,文员亦有混列右班”。所以越南使者写了一个评语:
朝会大礼如此不整,无人举劾,亦一异也。
地方的情况则更难以想象。1870年范熙亮的燕行日记《范鱼堂北槎日记》里记录,他们从南一路往北,接近北京城时住的宾馆,据说是“上漏下湿,无处可避,坐处架竹,蔽以蒲藩油纸。旅况如此,亦笑话也”。不仅如此,他们还遭遇了“乙使官失盗”。
清代越南4或6年一贡,两部一起,所以有甲部、乙部。乙部的使官,是正使官。“大朝”就是正式觐见中国皇帝时穿的服装,“常朝”是普通外交场合穿的服装。而这位正使的这么重要的“服”和“冠”,居然全部被偷。
事出之后,巡抚一级的派人彻查两天,居然找不到。然后这个地方官给越南使节出了个点子:“将就县员,请照原式备制,先令入京购办,俾及事。”这样也算了,他还关照越南使节一句话,说“贵使亦当为东道主人顾体面也”。这个话,越南人自己说是可以的,作为清朝的政府官员说,却是不太像话了。这个越南使者也不客气,他就把这句不太像话的话给记下来了。从中国人的角度来看,这是非常不体面的。
我们从中国自己的文献上看,相同时期是乾隆盛世,后面还有所谓同治中兴。但从越南人非常冷峻的眼睛看,那个天朝帝国,虽然还保持所谓朝贡体系,保持着有天子、有臣子、有外藩这样一个基本的结构。但是,这里面的衰败,实在是相当严重的了。
馀论
最后,我想对我们现在从越南燕行文献里面看到的中国,做一个简单的小结。
这个小结,我也用越南人的话做一个开场。越南燕行使者到北京后,住在现在北京城南装潢豪华的“四驿馆”。越南使臣潘辉注曾这样描述:
此馆体制颇华饬。本国使与朝鲜、琉球诸使来者分住。盖外国表文,惟我并此二国用汉文,与中华同,殊异于诸国也。
作为同用汉文因而是一等外藩国家的使节,显然他是很自豪的。
在与中国人的交往中,这些越南使臣也非常有意思。比如乾隆二十六年来中国的黎贵惇,他非常喜欢对对子。他到湖南巡抚的衙门里,碰到一个中国武将。这个中国武将不知道越南使节的厉害,说,听说您是越南状元,我给你出个对子的上联,“安南贡使,安南使乎使乎”。黎贵惇马上就对出了下联,叫“天朝圣皇,天朝皇哉皇哉”。很得体,而且很有气度。不光如此,他还告诉这个不知深浅的中国武将:“此下句出《文选》。”
事情还没完,这位黎贡使对完上面这个对子,回到自己船上,余兴未散,又就着那个“安南贡使,安南使乎使乎”的上联,说我还可以再对个下联,叫“天下大老,天下老者老者”。这个下联很有深意。一方面,可以解释说这个“老者”是长者,承认中国是“天下大老”;但另一方面,“天下老者老者”也可以理解为,你尽管是天朝,但是你已经老了。
所以越南人在整个燕行文献里所展现出来的中国图景,或者说他对中国的看法,其实是很复杂的。一方面,他必须承认他们的文化是在中华文化根基上的再衍生。另一方面,在现实的中国,他也看到了很多不如人意的地方。所以他有时候也会自大,也会做梦,在想象中超越中国。
我们现在讲“域外文献里的中国”,一方面是要通过这样的文献,来理解19世纪后期册封朝贡体系崩溃前中国和周边邻国的基本关系,来看这些邻国的汉文文献反映了当时中国怎样的实相。另一方面,我们也要从这样的文献里,吸取一个历史教训,就是在和周边国家建立和平外交的过程中,重视共同的文化的最基础源头,是非常重要的。这些历史文化的根,是西方人不能理解的。
(本文发表时有删节。本报所刊“域外文献里的中国”系列讲座各讲全文,已收入上海文艺出版社即将出版的“章培恒讲座丛书”第一种《域外文献里的中国》。)
文/陈正宏 复旦大学古籍整理研究所教授,全国古籍保护工作专家委员会委员,法国亚洲学会学员。主要从事版本目录学、文学文献学、美术文献与美术史的教学与研究,近年致力于若干区域的东亚汉籍的调查编目工作,发表《东亚汉籍版本学序说》、《越南汉籍里的中国代刻本》、《琉球本与福建本》等系列论文,与人合编《古籍印本鉴定概说》、《越南汉文燕行文献集成(越南所藏编)》、《琉球王国汉文文献集成》等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