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共合作的忻口战场
使用冷兵器时代的武器与日军的现代武器抗衡,这意味着中国士兵必须付出巨大的伤亡代价。除了武器装备外,中国军队的现代战时后勤保障更不完备,没有足够的战场救护队,从战场抬下来的伤员是幸运的也是少数的,只是这种幸运极其短暂,因为许多伤员会因为药品奇缺而得不到及时救治。
上海《良友》画报刊登了山西前线一名护士写给家人的信:
即使裹伤的纱布也十分短缺,甚至用了三个星期还不能换上新的。止痛止血药也非常缺乏。对于破伤风、水肿等药品更是难求。有的伤兵受伤之后,简直无能为力,眼看他们血流尽以后便死了。触目惊心,无过于此。
造成中国官兵严重伤亡的,还有头顶上的日军飞机的轰炸。由于严重缺乏对空武器,日军飞行员可以肆无忌惮地低空扫射,这种从天而降的打击令中国官兵几乎无处躲藏。
但是,突然有一天,忻口战场上空的日军飞机少了,甚至连续两天不见了踪影,消息很快传来:距忻口战场最近的一个日军机场让八路军给端了。
“八路军里有能人!”
10月8日,八路军副总指挥彭德怀曾赴忻县卫立煌的指挥部,其间卫立煌诉说了日军飞机的轮番轰炸令前线每天损失兵力将近一个团的苦楚。当夜,彭德怀返回位于五台县南茹村的八路军总部后,彻夜未眠。第二天一早,他站在院子里仔细辨听,日军战机的轰鸣声穿过山谷隐隐传来。原以为这些飞机都是从北平起飞的,但是彭德怀突然判定:忻口附近一定还有一个日军的临时机场。
依据日机的航速以及续航能力,若是从北平起飞,不可能每天这个时候抵达忻口一线。于是,第一二九师第三八五旅七六九团团长陈锡联接到了进入代县附近地区侦察的任务。10月16日,在代县以南滹沱河东岸的苏龙口村,七六九团官兵看到了从头顶上飞过的日军战机。他们找到当地的老乡问询,得知河对岸阳明堡镇的南侧有一个日军临时机场。机场驻扎的二十四架战机,白天飞赴忻口战场,晚上停放在机场跑道上。日军的一个联队负责守卫机场,但是联队的大部驻扎在阳明堡镇,机场里只有地勤人员加上一小股警卫共约两百人。陈锡联还了解到:“日军对进入机场的公路要塞警戒很严,盘查很细,但对机场周围疏于戒备。”
因为已经处在敌人的背后,因为敌人兵力不多且守备松懈,陈锡联部决定“以隐蔽手段潜入机场,出其不意,给敌人以突然袭击”。
具体战斗部署是:以夜战见长的三营对机场实施突击;一营负责破坏崞县至阳明堡之间的公路和桥梁,阻击可能来援的日军;二营八连破坏阳明堡西南的交通,以保障三营侧后的安全;团迫击炮连和机枪连占领滹沱河东岸阵地,支援三营的行动。
19日夜,八路军出发了。
三营官兵一律轻装,在当地百姓的引导下,沿着漆黑的山谷迅速潜进,悄然渡过滹沱河,于浓重的夜色中摸进了日军的机场。营长赵崇德带领十连向机场西北角运动,准备袭击机场守卫部队的指挥所,十一连则直接向跑道上摸去。从忻口飞回来的战机,分成三列整齐地停放在跑道边。十一连二排的官兵首先摸到了这些大家伙。但是,突然间,从十连行动的方向传来日军的叫声,接着便响起清脆的枪声——十连已经与日军哨兵交火了。就在这一瞬间,十连和十一连在不同的方向同时向各自的战斗目标猛扑上去。
这是一个混乱的时刻,没有任何防备的日军警卫仓皇抵抗,两军在火光中开始了近距离搏斗。日军飞机的座舱内有值班的飞行员,他们惊慌地发动飞机,并用机上的机枪盲目扫射。还有的飞行员慌乱地逃出飞机,结果立即被十一连的官兵用刺刀刺倒。八路军官兵没有打飞机的经验,他们向飞机开枪,用铁锨和枪托砸,甚至用脚踢;他们爬上飞机,用尽全身力气撕扯飞机的蒙皮,直到中弹跌落下来。几乎在每一架飞机四周都发生着肉搏战,呼喊声、咒骂声和厮打声响彻夜空。激战中,日军的子弹击中了赵崇德营长。营长的牺牲令三营官兵万分悲痛,他们高喊着“为营长报仇”的口号,“有的端枪朝飞机猛烈射击,有的把一颗颗手榴弹投向敌机,还有的把集束手榴弹绑在自己身上,冒着密集的枪弹,爬上飞机,拉响手榴弹,与敌机同归于尽”。——赵崇德,河南商城人,17岁参加工农红军,18岁加入中国共产党,牺牲时年仅23岁。
几十分钟后,阳明堡机场的二十四架战机全部被击毁,百余名日军被歼灭。
毛泽东曾经说过,打阵地战不是八路军的长项,八路军擅长打游击战,只要八路军充分发挥自己的长项,就能对抗日战争作出贡献。
八路军的敌后作战,给忻口战场上的日军造成极大的困扰。
对此,《东京日日新闻》进行了专门报道:
太原以北九十公里的忻口镇天险长达六十余里。在此半永久性阵地上,盘踞着山西军、中央军和共军组成的十五万盟军。对此,我部队动用空军、陆军,每天每日地连续进行猛烈的攻击。时至二十六日,中央军仍防守第一线,山西军部署在第二线。共军主要分布在山西、陕西两省省界东一线,运用特种游击战术袭击我军的后勤补给线。共军威胁京绥铁路第一线至大同的长达一百八十公里的我军后勤补给线。加上各地的残兵,分别聚集在这座山头、那个村庄。我军若去讨伐,他们或许逃跑,或许在桥梁、狭路等处袭击卡车队。尽管将其击退了,但我方常常蒙受很大的损失……
由于共产党军队特殊的政治背景,八路军的每一次作战都能引起全中国的瞩目:
从战略上言,这不只是日寇长驱直入占据山西之计划受到了严重的打击,而且击破了日寇从晋东转入冀北威胁平汉路上我军左翼的企图,因此也就破坏了日寇在北方战线上整个原定计划的实现。从政治上言,第八路军这些胜利,必然更加激励我国军民坚持抗战到最后胜利的勇气与决心,同时也就使全世界反法西斯、反对侵略的一切人们得到更大的兴奋与推动。
此时的山西战场进入了微妙的僵持状态。
作战双方都认为,只要再拼死一搏,就能达成最后之军事目的。
忻口战场中国军队前敌总指挥卫立煌认为:虽然中国守军伤亡已达三分之二,但部队尚能执行命令,死打硬拼。据日军俘虏供述,日军死伤也在万人以上,士气与斗志逐渐低落。所以,消灭日军残敌应该指日可待——“此股解决,则华北问题、国际情势,必尤转变。”——但前提是,忻口战场必须得到兵力增援。若长时间得不到增援,或是增援有限致使“兵力平分”,那么战局前景堪忧。
忻口战场日军指挥官板垣征四郎,每天早晨必“刮净胡须,换上洁白的衬衣”去前线巡视。他乘坐的“大卡车在田地里一直向前线的高地驶去,幕僚们的车子跟在后面,车距为约五十米的丁字形,车轮卷起的尘埃和雨点般的迫击炮硝烟卷上清澈的山西天空”。可是,板垣征四郎的心情并不晴朗,因为不但国内已经有舆论说他的第五师团看起来“战斗力较差”,而且他也必须承认他的第五师团受到了少见的顽强抵抗。对于板垣征四郎来说,他的第五师团“无论陷入何种困境,也必须完成山西作战”;只有攻克了太原,第五师团才能算完成了他最初的作战设想。
山西战局万分凶险。
——选自王树增纪实文学作品《抗日战争》,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
作者:王树增
编辑:蒋楚婷
责任编辑:蒋楚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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