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感》
王鼎钧著
浙江文艺出版社出版
杨传珍
1982年,散文大家王鼎钧的《灵感》在中国台湾地区问世。1989年,以出版纯文学图书著称的尔雅出版社买下《灵感》版权,不到两年,加印七次。今天,台湾地区文学人口不断减少、文学书店陆续停业,《灵感》却是尔雅依然在印行的图书。
有人说,《灵感》的生命力是因为王鼎钧的文学地位。王鼎钧被公认为“文坛常青树”,对文学的诸种体裁“十项全能”,而且每种都是高手,因为“表现中国人生死流转”的散文集《左心房漩涡》而被誉为“一代中国人的眼睛”,“台湾文学的崛起山梁”。退休之后,他以个人经历与见闻为线索,写出镌刻了一个世纪中国人精神年轮的“回忆录四部曲”,由“散文重镇”成为大师级作家。有了这样的地位,他的任何一部作品都有读者。
事实上,《灵感》的魅力,固然有“文以人传”的效应,更重要的还是“灵感”本身。繁体字版《灵感》是作者从文学手记中选出的一百七十二则“刹那灵感”写成,有的是一个意象、一个细节、一个场景、一篇速写、一个故事,有的是一种感悟、一段思考、一丝情愫、一阵感叹,有的是一组诗料、一个人物、一部小说构架,也有自己的格言警句、史评文评……在有限的篇幅中,呈现无限乾坤,传达作者对真善美的呼唤和培育,播撒的是文学种子,也是德行种子。1980年代之后,手记文学、极短篇小说、无标题小品等“文学别裁”流行于台湾地区文坛,研究文学史的学者认为,《灵感》领风气之先。
2016年,浙江文艺出版社联系在纽约定居的王鼎钧先生,希望出版《灵感》的简体字版。继续保持文学青春的九旬老人,不愿把近四十年前的旧作“原封克隆”,于是把繁体字版《灵感》做了订正,保留一百六十四则;再从旅美三十多年的文学手记中选出一百十二则,辑成清朗而老辣的《灵感补》,作为繁体字版《灵感》的后续。作者还把在纽约文学集会中解析“灵感”的讲稿一并编入。这样,前面的正文,是几十年文学生涯中捕获的“灵感”标本,后面五篇演讲是对灵感与文学创作关系的阐释,涉及到原型、模仿、结构、比喻、造句等方面。既有自己的经验,更有对文学先贤铸就经典的策略分享。不仅如此,简体字版还一并收录了繁体字版《灵感》中附录的三篇访谈,尽管那是近四十年前的采访记录,可是在今天读来,仍然让人感到强烈的冲击。王鼎钧先生与三位台湾地区学人对于灵感的讨论,因为经过沉淀,让今天的读者生出走进经典之感。经过这样一番重新增补编订,浙江文艺出版社于2017年3月推出《灵感》简体字版,对于大陆读者来说,无疑是一大喜讯。
灵感人人皆有,且随时发生。不仅文学艺术家会有“灵感来袭”的经历,有些科学家、军事家、政治家也曾受惠于灵感。问题在于,灵感拜访,能否抓住,那是因人而异的。一般说来,文学艺术领域之外的成功者,很少讨论甚至忌谈灵感,以灵感为起点写出得意之作的作家,却没有阐述灵感心理机制及其与文学之间关系的理论修养。与此同时,“面对”不断出现的灵感,多数人在享受片刻激动之后,任其逃逸,能够像王鼎钧这样随即捕获,用最能准确定格的语体固化下来,日后再联系创作实践进行理论分析者,文学史上似乎少有先例。
或许有人说,王鼎钧的《灵感》迟至2017年才推出简体字版,有些晚了,如果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跨海而来,大陆的文学版图也许是另一番风貌。在生活节奏加快、文学人口已是小众的今天,简体字版的《灵感》,影响力或许无法与三四十年前相比。其实回顾改革开放之初,文学对公众价值取向的影响力超过其他,那是非正常状态。今天,文学回归“常态”,这是社会健康发展的标志之一,读者的阅读应该多元化。何况,《灵感》聚焦的虽然是文学领域,却是一本谈吐有味之书,阅读面并不限于文学人口。另一方面,文学人从来都是小众,唐朝三百年,有名和无名的诗人,也就是三千人,写诗和读诗者在全民中所占的比例,远远低于今天。但是,唐诗的影响,却至今不衰。从这个意义上说,文学从来都是“小众化大众”的行业。今天,《灵感》在大陆出版,不在于影响了多大面积的读者,而在于能够影响多少会写出大作品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