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霞精舍
■李景端
在当前城镇化和旧城改造中,如何保留有重要历史意义的古宅,无疑值得重视。近日福州一处林纾故居在部分已拆之后,突然被叫停保护。这件事的过程,很值得思考。清末民初著名文人林纾,作为我国文学翻译先驱者的功绩,已为世人所公认。但他还有另一项具有开拓意义的贡献,那就是1897年他在福州首创新式学堂“苍霞精舍”。
1882年林纾携母及妻女,住进福州闽江边的苍霞洲新居,在这里的十五年中,他不仅与王寿昌合作,翻译出版了《巴黎茶花女遗事》等百余种外国文学作品,并接触到许多西方新思想新文化,看到国内旧式教育制度存在的诸多弊病,深感实施教育改革之急迫。于是当他1897年春迁走时,决定与回闽奔丧的邮传部尚书陈壁等几位旧友合作,利用他苍霞洲的旧居创办“苍霞精舍”。
这是与旧私塾完全不同的一所绅办新式学堂。林纾自任汉文总教习,还开设了数学、英文、历史、地理、时务等新式课程,他写过一篇著名的散文《苍霞精舍后轩记》,叙述办学之情景:“孙幼榖太守、力香雨孝廉即余旧居为苍霞精舍,聚生徒课西学,延余讲《毛诗》《史记》,授诸生古文,间五日一至。”“学生晨受英文及算学,日中温经,逾午治通鉴,迨夜燃烛复治算学。”清末戊戌变法之前,能在东南一隅的福州,由民间兴办这种洋式学堂,无疑需要巨大的改革勇气。“苍霞精舍”的建立及其影响的辐射,对福建乃至当时全国教育制度的改革,都起到了启蒙和推动的作用。1898年后,“苍霞精舍”因增设学科,校舍不敷应用,才迁址另办。此后历经多次变迁,演变成今日的福建工程学院。
这座“苍霞精舍”古屋,曾于1927年被我父亲三兄弟买下。先父所有的前进大宅部分,已在拓宽马路时被拆掉。其后进,属先伯父及先叔父所有,至今尚存。因为旧城改造,这仅存的后进部分,去年也动工拆迁。一座承载着百余年文教历史的古建筑,正面临着全部消失的困境。
鉴于这座“苍霞精舍”老屋既是林纾住了十五年的故居,又是百余年前我国早期新式学堂的旧址,虽然前进已拆,但后进基本保存,仍具有传承文化的历史价值,所以2014年10月,我在福州参加“林纾国际学术研讨会”大会发言时,吁请政府有关部门务必保留这处文化古迹。恰好福建省委宣传部领导也与会,他对此非常重视,嘱我赶快将此事的相关材料送给他来处理。福建工程学院的领导,当天下午也派车同我一起去古屋现场寻旧。
星移斗转,苍霞洲已大变样。当我们走进正在拆除中的“苍霞精舍”古屋,只见屋顶瓦片大半被掀,部分窗户也已拆卸,但房屋樑柱结构尚未动,再加修整,可以整旧如旧。工程学院的来人,当即现场拍照,连同我写的材料,次日就赶送宣传部领导。过了一天,我接到电话,要求我提供这座古屋的房契复印件,我迅速照办了。眼看着事情抓得这么紧,挽救这座古屋的希望,顿时增加了许多。
2015年伊始,果然传来了令人振奋的喜讯:福州台江区政府决定停拆“苍霞精舍”遗址,立即派人对已拆部分紧急加固,下一步将把这所林纾故居及“苍霞精舍”复原建成一处历史文化景点。得知这项历史古迹被“刀下留屋”的消息,我在欣喜之余,也不禁萌发诸多感慨与联想。
我想到,必须立法保护文化资源。文化资源,尤其是承载着历史的古迹,属于不可再生的资源,其价值的珍贵性,往往是无形的,不被人共知的,以至遭到损害或不当开发时,不仅随意性很大,而且多不受问责的约束。就凭与开发商的一纸合同,说拆就拆。所以,立法保护有历史文化价值的名居古宅,刻不容缓。
我还想到,必须建立开发文化资源的科学机制。我们不反对合理的开发,但开发的目的,应该是更好的保护;开发的过程,必须充分论证。以林纾的“苍霞精舍”来说,动工拆除之前,竟没有任何一个部门关注过这座古屋的来历,更缺乏公示论证。这座古宅,有幸“刀下留屋”被复建,显然得益于有关部门领导的重视和干预,而且叫停拆除效率之快,显见经过前一阵群众路线教育,各级政府的工作作风的确有了可喜的改进。但从保护文化资源来说,不能指望面临被拆的古迹,都会有“苍霞精舍”这样的机遇。只有靠机制保障,才能避免或减少历史古迹被任性破坏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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