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真的是老了,近来对过去二三十年前发生的事历历如在目前,且好同熟人讲起,不排除对同一人讲过两三次甚至更多。祥林嫂对村民反复讲她阿毛的事是因为悲伤过度,而我则是上了年纪的缘故。又因喜旧不厌新,只要还能使用,就不忍舍弃,而这些旧物,最能引发思旧之情,比如眼前的“梅花”牌搪瓷快餐杯和“春星”牌搪瓷饭盆。
“梅花”牌白色搪瓷快餐杯,直径15厘米,高8.6厘米,是太原搪瓷厂生产的。杯把正对着的那面,自上而下印着天蓝色的“快餐杯”三字,其中“餐”写作“歺”,右侧是两只追逐着的奔鹿。此杯是我在语文报社工作时所买。当时,《语文报》的发行遍布全国,最多时达198万份,曾有宣传语“县县都有语文报的足迹”,盛况可以想见。其发行分部、分印点遍布全国,外加组稿与开会,出差是常有之事,主要乘坐火车的硬卧或硬座。长途旅行,吃饭便是一大问题。餐车上的饭菜,既贵又不可口,于是就买了此快餐杯,在火车上泡方便面吃,就着车窗外一闪而过之风景,外加香肠、榨菜与黄瓜,别具一番滋味矣。北上哈尔滨、大庆,南下海口、三亚,西至乌鲁木齐、喀什,东临大连、青岛、烟台与普陀山,这个快餐杯就是我忠实的侣伴。后来长途旅行多乘坐飞机,应该用不上它了。1998年举家迁沪,改行当中学老师,基本上足不出沪,它就更无用武之地了,彻底闲置起来。可不知为何,就一直没把它丢弃。
而上海久新搪瓷厂生产的“春星”牌白色搪瓷饭盆共有两个,一大一小,小的留而大的去。其侧面印着红色的“市北中学 287”字样。当年在市北教书时,每名教职员工都发两个这样的搪瓷饭盆,饭点在教工食堂打好饭,回办公室用餐,餐毕,就在办公室的水池上把饭盆洗了。当年女儿在旁边的铁一小就读,午饭时分,我把饭打好,她过来吃。眨眼间,外孙女也已经要上幼儿园中班了,逝者如斯夫!
此搪瓷饭盆陪伴了我整整四年,今日仍有印象的,是早餐时的猪肉白菜炒年糕,汤汁丰富;还有午餐时的蒜香骨,一大块排骨下油锅炸过,蒜香扑鼻。离开市北后,在新单位食堂,也曾遇到过蒜香骨,迫不及待地买来吃,个头小,味道也不对。就是大酒店里做的蒜香骨,也不及市北食堂里的实在与地道。或许是先入为主的缘故吧。
离开市北已二十载,其间曾回去过几次,也受邀在教工食堂用餐,食堂又大又新,老师们刷卡就餐,迥非过去的使用纸质餐券可比;菜肴品种丰富,用快餐盘,不用自己洗碗矣。不过,印象中的几次就餐,都没遇到过那旧日相识——蒜香骨。或许它与纸质餐券和搪瓷饭盆是配套的,不能独存吧。
离开大学校门38年了,于晋沪两地,换过4家单位。搪瓷快餐杯与饭盆,分别是我在第二三家单位工作时所用之物。至于1984年毕业后分配的第一份工作——在晋东南师专教书,倒是有一物可供怀旧,可惜找不到了——一只能装1000毫升白开水的军绿色铝制大水壶。那是1986年暑假,代政治系一同事赴井冈山开会,这是自己第一次下江南。自临汾启程,于孟源倒车,乘火车硬座先到蚌埠,稍作停留,换车抵南京,爬中山陵,游夫子庙,过朱雀桥,寻乌衣巷。下一站苏州,正值暴风雨,各家园林中甚少游客,令我像主人般从容品味。再到上海,住杨浦区一大厦地下室旅店,先后游览南京路、外滩、豫园、人民公园,南京路旁边的大碗茶令人难忘。随后下杭州,绕西湖而行,登雷峰塔,游钱塘江。再赴南昌,在滕王阁旧址,低徊良久,落霞与孤鹜尚在,而阁不复存。上井冈山开会,难忘那漫山遍野的翠竹。返程去九江,登庐山,望瀑布水,细如腰带,令人失望之极。再乘船逆流而上至武昌,登黄鹤楼,饱览长江之景色……这只大水壶是我忠实不欺之旅伴。每到一地,住四人间招待所,临睡前在旅店锅炉房将水壶灌满开水,敞口凉着,早晨起床,一大壶免费的凉白开水就宣告制成,可供一日之需。如仍不足,则以随时遇到的大碗茶或冰镇酸梅汤补充之。印象中那时尚无可口可乐与雪碧之类洋饮料。
这只铝制大水壶陪伴了我整个的江南之旅,提供我每日所需之水分,与我一起饱览六朝古都之风采,姑苏园林之美景,西湖之水光,赣江之落霞,井冈之翠竹,庐山之瀑布,晴川之历历汉阳树……如此忠实与见识,决不亚于堂吉诃德之仆人桑丘,又岂是普通水壶可比的?
惜乎不知它今日身处何地。
我把搪瓷快餐杯与饭盆上的油污仔细擦拭干净。侄女见状询问缘故,少不了把上述内容讲给她听。其中“春星”牌搪瓷饭盆产于1996年6月,快餐杯更比它早了。侄女就说:“它比我还要大。”
是啊,它都26岁了!而我不老何待。
日本“杂物管理大师”山下英子提出“断舍离”的概念,即断绝困扰,舍弃不必要之杂物,脱离对物质的执念。据此理念,则上述物品统统都在舍弃之行列矣。果真如此,也就不会有这篇文字了,或者说,此文也属于“断舍离”之范畴?
二〇二二年八月三十日上午
作者:郁 土
编辑:钱雨彤
责任编辑:舒 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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