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配图均选自《没有生而英勇 只是选择无畏:上海市第六批(瑞金医院)援鄂医疗队抗疫纪实》(胡伟国主编,上海世纪出版集团 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
人生在世,总少不得大大小小的承诺,有些是无关紧要的,实在不能兑现,至多得些抱怨罢了。然而有些,尤其是关于道、关于义的,则务须“言必信,行必果”。如当年在医学院校毕业时,我们都曾承诺“健康所系,性命相托”,“除人类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等等。我相信,大凡重诺之人,肯定会认真实践,虽白首而不渝的。去年,当国家有难、人民急需之际,就更是我们得履夙诺之时。
我们上海市第六批医疗队共一百三十六名瑞金医院医护人员赴鄂,历时五十二天。一朝受命,一诺无辞,并全力践行,或者说,既然答应了,那就义无反顾,勇往直前——一句话:践诺。
护士陈沅在战“疫”日记中写道:“抵达那天,根本看不到高耸的黄鹤楼,听不见湍急的长江水,街上空无一人、万籁俱寂。 这座英雄的城市仿佛睡着了,睡得那么深沉, 睡得那么凄凉, 睡得那么令人悲悯。”胡伟国在后面加上一句:“就让我们来唤醒这座城市吧!”
正因为如此,从援鄂开始,我们就又屡屡领诺,并屡屡酬诺:出征时,作为领队,我慨然应承,要保护好每位队员,务使一个不少,平安返回。我深知此诺非比寻常,故每天都有如临如履之感,惟恐托付不效。好在众心如城,不懈不怠,于是,我们不但创造了一个奇迹——重症及危重症救治成功率90%,死亡率仅1.1%,而且直到收局,全队安然无恙,真正做到了零感染、打胜仗。我如释重负,并引以为傲,因为我们未尝一日忘诺。
在鄂的一个夜晚,一位重患病势突然恶化,无奈之下,我们只能以电话联系其家人。不料接电话的是个女孩,她声语哽咽,一面哭泣一面央求:千万救救父亲。她说,就前几天,母亲因感染新冠不幸去世了,她害怕成为孤儿。得知这一情况,我们当下承诺,决不让她失去父亲。故而不顾困顿劳苦,再次披挂上阵,投身于病毒弥漫的病房,从夜晚一直战斗到黎明,之后又千方百计为之营谋,实现了“毋使失怙”的诺言。
虽然每天都很忙迫,但身为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的教师,我们的教学从未弛懈。当时隔离病房就是我们的讲台,老师们穿着厚厚的防护服,肃容端坐,为学生讲授“开学第一课”。课一上完,线端的赞誉就纷纷而至,令我们倍受鼓舞。那天,我穿着病号服,就像穿着睡衣,正讲时,猛地想起一句话:“不苟一时之誉,思为利于无穷”,随即向学生承诺,等到回上海,一定开设灾难医学实训课程,补上传染病防护这个缺。这年孟秋,我以“毕业前最后一课”倾尽授于学生,可说是“意许无遗诺”了。
抵鄂不久,正好赶上情人节,姑娘们进舱时,开玩笑地对我说:“胡爸,今天是情人节,我们进舱,你要给我们礼物——快乐肥仔水(可乐)和巧克力。”我不假思索,一笑诺之。稍后才知道,因为封城,所诺之物,竟无处可买。但已诺之事,岂能背之!我们几个队员立刻骑着自行车,几乎找遍了全城,终于在一家小店买到了仅存的几瓶可乐。于是姑娘们一出舱,就见到了礼物,顿时欢呼雀跃,一切疲惫、恐惧都烟消云散了。看着她们乐,我们也乐——不仅是乐其乐,还为完诺而乐。
援鄂队员中,有多位准新娘和准新郎,由于抗疫,决然推迟了婚礼。每天见他们忙里忙外,我心里总觉得亏欠了他们些什么,常常抚慰说:将来你们完婚,我一定来喝喜酒。回上海后,九十九朵玫瑰中的好几位补办了婚礼,我则逢礼必到,并且为新人一一证婚。因为我自奉一条:言而有信,决不负诺。
“从今天起,我们没有上级和下级,没有院长和护士,我们是一条战壕中同舟共济、生死与共的战友。尽管我现在叫不出你们大多数人的名字,但从今天起,我会一一认识你们。有一天我老了,可能还会忘记你们的名字,但只要你们说,跟我去过武汉,我一定会将你一一记起!”这是抵鄂第一天,我在全员大会上的肺腑之言。等到回师上海,队员的姓名早已篆铭于心,恐怕这辈子都难以忘怀了。我想,这也是践诺使然。
其实,我还有一个心诺,许在了援鄂时。可能是触物兴怀吧,当时我就暗自承诺——收拢所摄照片,把这段珍贵的历史,以及这些英勇无畏的逆行者载于画册,一来可以存史,二来可使后继者有感而奋起,三来可于闲暇时展味赏读。而今,随着《没有生而英勇 只是选择无畏》援鄂抗疫纪实的出版,我的这个心诺既可以公之于众,又真真切切地实现了。
这次援鄂,“君子一言,利害无所避”的故事太多了,并非屈指可尽。同理,囿于篇幅,画册也不过撮拾了一个梗概而已。令我宽慰的是,画册所载的,都是实录,虽不是什么鸿篇巨制,也没有“穆如洒清风,涣若春华敷”之类的流韵,但只要浏览一遍,必定会感受到我们瑞金人的磊落品性。我们赤诚爱国,慷慨赴难,竭力救人,追弘广博慈爱,心中的承诺从来不曾丢失,而践行其诺也从来不曾止步。
作者:胡伟国
编辑:钱雨彤
责任编辑:舒 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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