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火花Spark

斯巴克的名字来自英文Spark，是小戆大（戆大，上海话的傻）一胎里长得最难看的，出生时左眼内下角上有个小肉肉，三个弟弟妹妹渐渐长大后可送人时，她就留了下来。后来从动物医院得知，这绿豆大小的肉肉叫第三眼睑。2009年10月16日夜晚，Spark出生在我家卧室床底下，小戆大临近分娩时突然从我们为她精心准备的床里一鼓作气冲到床底下，靠在离人最远的墙根头，剧烈呻吟起来。不一会儿，家人只能弯下老腰，爬到床下，把温热软乎的小生命轻轻捞出来，放到窝里。

小家伙占不到任何身份的骄傲——父亲小白是小区东面公园孤零零的主人，有对善心夫妇常去喂食，也有人冬天里试图把他害了卖餐馆，小白壮实的颈背上刻着一道道人类暴行的疤痕，后面不堪的故事无人知晓。母亲小戆大从朋友家抱来时近两个月大，有蝴蝶犬血统，不纯，长大了遛弯时常常遇见小白，结果和他好上了。Spark毛色棕白相间，和妈很像，但背部多了一大片棕色，没她妈漂亮。性格的倔犟，体现在Spark 60天时反抗断奶，嗷嗷直叫，性子火急，因此得名小火花Spark。三个月后可外出溜达，她显然比较会操心，常常回头注意人的动静，不愿分手。在玩取球有奖的游戏时，Spark最得要领，她总是不声不响，目标明确地把球叼回，放在你脚下，有点贼头狗脑地看看你，毫无胜者的架势，莫非她领奖也会害羞？

柴火妞斯巴克

六个月里Spark长到六七公斤，该做绝育了。我们等待着这个机会，准备在同一次全麻下包埋她的第三眼睑，切割会影响泪腺分泌。2010年一个春天，术后的Spark全身上下包扎着一块厚实的湖蓝色无菌布，两边各开三岔，从腹部包转到后背，打上四个大大的蝴蝶结，成了个漂亮的活动小包裹。怕她挠眼睛，头上按个喇叭形透明头罩，走路时大头罩一晃一晃。我们一起陪小马阿姨去长城，喇叭头一路引出指指点点和孩子们又怕又爱的开心和互动。术后头几晚，我们轮流睡沙发陪她过夜，思忖着熬过几天一切都会好起来。不幸的是，顽固的第三眼睑数月后又蹦了出来，考虑到手术的风险，我们没再给小生命动第二刀。唉，Spark这辈子命中注定就是这个模样了，颜值偏低、出生卑微，她妈原主人姚大夫是地道北京人，首次见到Spark，便直呼她“柴火妞”。但小家伙绝不缺爱，也不欠脑筋。

我家如能出个学霸，应该就是Spark。带她遛弯，她懂事听话，该走就走，该停就停，“嘘嘘”、“嗯嗯”都高效完成。有时回家发现她一路偷偷含着一块捡到的骨头，这时才吐出来。她贪嘴，骨头想啃，一定挨批，弃之又可惜；她很明白进门后的程序是擦拭全身，藏不住了，不如主动交出赃物，坦白从宽。另一个体现比较复杂思维的例子，是她挑逗胖乎乎的、睡梦未醒的妈妈让座的过程。Spark嘀哩嘟噜走到沙发边，两肢前伸，撅起屁股，盯着小戆大，呜呜地持续喊话，忽而又手舞足蹈做出逗乐玩耍样。戆大就是戆大，这种时刻即使有我们提示，她往往还是中计，摆出迎战状，喉咙里叽里咕噜地冲着女儿跳下去，Spark也不应战，立马跳上沙发，如了愿。这个抢位子的行动计划似乎屡试不爽。小型犬易紧张，爱叫，可能自知防卫能力差，便早早发出警示。Spark更是从小急着发声，善于表达，不像母亲为人处世较泰然。每次快递或剪草叔叔来，他们仨常常跳到窗台上咋呼，护家。丢丢体重是小戆大或Spark的两倍，张开嘴巴有她们的三四倍大，亢奋时丢丢想出出恶气，头部便冲着她俩过去。这时小戆大往往迎头而上，对着丢丢嗷嗷怪叫，丢丢真要“下嘴”，后果简直无法想象。Spark后来想出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保护好自己又能照样对付来人。她蹦上二十几级楼梯，拐三四个弯，过两道门，跳到二楼同向的窗台上发威，登高还能望远！另外，Spark每天讨饭吃时，会用前爪反复拨弄地上属于她的那只饭碗，让它发出丁零哐啷瓷器碰地砖的声音来。

斯巴克（右）和母亲小戆大

这个柴火妞还很能读人。平日里，我想坐到那个常坐的、靠近台灯一边的沙发位置，她会磨叽着主动让位。我们说要出门，做着准备，他们全都知道，立即争先恐后起来。丢丢一开心，就要汪汪大吼，这时Spark的小嘴居然敢咬住丢丢的大嘴巴，训狗书上说这一招是最厉害的警示。想必狗儿女能察言观色，我们梳头、拿包、关窗和穿外套等都能引起他们的条件反射。一次说着要给他们洗澡了，准备工作完毕后就是找不到Spark，结果在落地窗帘后发现了瑟瑟发抖的小东西。她也有胆怯的时候，除了上医院，最怕洗澡。后来，每次刚刚开始为他们做洗澡准备工作，Spark就会躲起来，在不同的角落，抱出来后可怜巴巴地看着人。我们准备就餐，Spark往往第一个就位，闷声不响地趴在桌子底下等零嘴。她从小就能坚持。餐毕，小戆大和丢丢早已走开，Spark肯定仍然等着，这不，爱等的孩子同样有奶喝。和其他两位不同，贪吃的她几乎什么都喜欢，黄瓜、青菜、毛豆、西兰花、红薯、山药、胡萝卜、苹果、鱼虾和冰棍等等。她还能把西瓜皮啃得一片青绿，活脱一个小猪八戒。

惭愧的是，没好好训练Spark的技能。她只会对“别叫”、“sit”、“circle”指令作出反应，显然是敷衍了事一做，对之后的奖励更感兴趣。面对宠物公园里高高的细长平衡木，她第一次就能不费劲地通过，比边上几个大大小小望而却步或半途而废的同类都行。但她也有彻底失去平衡的时候。那次她在车里副驾位子上，不知发现了什么敌情，冲着外面又吼又扑，结果从开着的车窗里翻了出去，然后垂头丧气呆着，幸亏没有受伤。自那以后，她在车窗边的行为有收敛，但对车外的大世界仍是那么好奇和好学。对其他的新玩意儿，Spark也感兴趣，往往第一时间过去看看嗅嗅并体验一下，比如穿袜子、穿衣服甚至蹲进壁垒森严的旅行箱。有次她穿着假冒的Burberry秋衣走在大望路上，几位日本姑娘见了她兴高采烈，大声赞叹：“巴巴利！巴巴利!”那件衣服袖子偏长，折上去一圈才不妨碍前肢活动。有时半路上折袖掉下了，小家伙还是高高兴兴、不知疲倦地跑动着，但只能一路碎步跳着前行，速度不减，真是难为了她。

Spark的狗际关系不太好。她对外面的同类一律不买账，即使看到个子高大的邻家宠物，她也只管往前冲，吼叫着做攻击状。没人牵着，她随时会闯祸。在勇敢和要强方面，Spark继承了她爸的遗风，小白当年把那公园的其他流浪犬全都赶走，占园为王。虽然为人女儿，小东西平时却是他们三个中最能占上风的，机灵活泼，使不完的劲，抢吃东西也快，也不知让母亲几分。小戆大绝育前有Barton、帅帅、Lucky、哈奇、Tony和小白等异性好友，可怜的Tony常常在我家窗外呆呆地一等就是半天。Spark从未交过朋友，莫非早早做了绝育，又被邻家大狗咬痛过，便永远无法在同类面前轻松友好、不加防范了？那次被咬后她独自奔回家来，夹着尾巴，盘在她床里呻吟喘息。大夫发现大狗牙齿居然扎进Spark背脊皮肉两三公分深，接着是清洗、上药、包扎、打针、服药和一礼拜的委屈。

然而，柴火妞样的宠物同样命好，平日里只管吃喝玩乐睡，最多叫几下报个警，犯了错照样有人甘为铲屎官。Spark有很温柔和显示同情心的一面。一次我在门外不慎跌倒，她和丢丢都飞快跑到我身边嗅嗅舔舔，以示安慰。我在沙发上坐下，她常会蹭过来挨着坐，有时硬要凑上来舔耳垂，一两下还不够，我即使拿出洁癖的全力也难以抵挡她急切而可人的眼神。开车一起出去，她喜欢待在中间的物品箱上，有时脑袋紧紧靠着我的肩膀，忽而又把小下巴架在你手臂上。自然使我再次想到：人类拥有很多朋友，而她的一生中却只有你一个。

与三位小朋友密切相处的这些年，留意并感受了生活的另一层面。我们欣喜地注意到，如今喜欢小动物的人越来越多，特别是在年轻人当中。但是，关爱动物，提倡动物权利并制定落实相关法律，还有待我们每一个人的自觉、自律和大力付出。不禁想到上世纪70年代上海老家弄堂里的一位外国老太太，她收养了9只猫；北京友人王方，多年来一直挤时间去小动物收留所志愿服务，自觉相形见绌。类似Spark这样的许许多多柴火妞，特别是那些不幸流落街头的生灵，同样值得社会的关爱与保护。

作者：姚以萍
编辑：安 迪、钱雨彤
责任编辑：舒 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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