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可怜(布面油画)刘舟洋 选自2019上海艺博会
我老家的人对猫一直有戒心,家里不养猫。我母亲连猫的挂历都不许在墙上出现。我深得其教,不仅是猫,任何小动物都不养。
十几年前,由于我先生和女儿共同设套,我才被迫接受了一条狗。当然这狗后来成了我家不可或缺的一个成员,它安乐死时我一直把它抱在怀里,我的心都碎了。但对猫始终热乎不起来。
前段时间有篇文章讲,养猫与中产阶级有某种联系,对此我是存疑的。我女儿东漂数年,住在世界上房价最贵的地方之一。她收入表面上属于中产,可钱都给了房东。很多房东都在租房时说明严禁养宠物。呃,其实说白了,就是严禁养狗,但对猫就网开一面。
在多伦多能养得起狗,意味着你至少拥有一定的经济能力,为自己在公寓里的单元付得起房贷,甚至,有一座前后院基本齐全的独立或复式房屋,出门之后门前有条街,即使是拥挤的车来车往的老街也行。两年前我去看女儿,她租的地方是一幢快上百年的老房子,外面陈旧里面简陋,和我们这里西区最破败的地方相似。她的卧室属于自己,但厨房、卫生间与他人共用。街上停车也不免费,一天得交几十块钱。我百感交集,十分心疼她,但还是微笑地对房主说:“你的房子太好了,有一种老时代特殊的魅力。”我先生就更厌恶多伦多了,嫌其驳杂粗鲁,更嫌它的诱惑力,让他唯一的女儿抛弃了西边这个温情小城。有次我们办完事情匆匆驶向高速时,他竟说了声,“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越快越好。”
青年人为什么会选择漂流,只有自己心里清楚。若干年前我在北京挣扎,住筒子楼用电炉做饭,和另两个女孩儿分用十几平方的空间。我父亲来出差,见状也是心疼得要命,说家乡有个大专刚刚建立,十分缺乏老师,工资住房都不错,“你回来吧。”现在每到圣诞,女儿总会回家,尽管她不怎么说,我也能觉出她捉襟见肘,有些狼狈。我先生比我父亲当年还进一步,会用各种物质的东西做诱饵,特别能不厌其烦地造这样的句,“如果你回来,爸爸会给你……”无非是她原来舒适的卧室,他老婆的厨艺,甚至保证再不像她小时候那样手脚不离,一个穷爸爸无条件的爱。但女儿还在多伦多住着,那里有她的朋友圈、事业圈、文学圈,虽有让她挣扎的地方,可也是她振翼飞翔的出发点。
扯得远了,继续说猫。猫是女儿生活的分水岭。没猫之前,她社交生活比较多,但自从有了猫,突然脱胎换骨,有了一种责任心。如果不得不出远门,必将她的猫儿子托付给可靠的人。猫从动物救护中心抱来,是被人遗弃的,人们发现它时,它身上有巨深的没有愈合的伤口,一只耳朵只剩半个,是街巷里求生存的证据。
我母亲对猫的看法深深影响了我,我觉得猫多疑,狡猾,冷淡,居心叵测。有次在路上突遇一只猫,我们对峙了一阵,它虽落荒而去,我却一天不爽。我和我母亲显然不是个例,就连白宫每次换主人,也都只会带着狗入住,在美国人的心里,如果没有天下第一狗的话好像第一家庭就不大完美,可不曾见过什么天下第一猫的。所以,尽管我从没有养过一只猫,但对其偏见根深蒂固。直到有天看见女儿抱着她的猫儿子喃喃低语,直到看到那个小动物对她的依恋,我的内心似乎有什么地方断了一样,疼痛极了。
此猫洋名朱诺,我女儿却喜欢叫它臭蛋,有时还会叫吃货,甚者会用她父亲乡下最粗俗的话当昵称。与我们视频的时候,她会故意用乡下话喊她的猫,此招屡试不爽,她父亲立刻愁颜散去,开心大笑。猫似乎也听得懂中文,每次都回应她,依恋地跟着她。多伦多华人不少,女儿却鲜有说中文的机会,然而一回到自己的小屋里就只和猫说汉语。这猫一脸苦相,缺乏一般宠物猫的慧黠和灵气,更别提我们老家传说里的奸诈和诡异,尽管有了爱它的人和稳固的家,它眼里依然有忧愁。
女儿心里还是想拥有一只狗的,但那意味着她在经济上得有巨大的变化。她楼上的一位女子,人到中年了还在租房住。几个月前她养了十几年的猫老死了,她有天哭着对我女儿讲述它的往事。其实更是她自己的故事。说那只猫如何跟着她从一个工作换到另一个工作,从一个男朋友处搬到另一个男朋友处。
你看,在多伦多如果一个人只能养得起一只猫的话,说明其并非中产,只属于漂流一族,而猫竟是其最靠得住的亲人。在那种情形下,就是把猫比作锚,也不算夸张,尽管一个那么柔软,一个那么坚硬。
作者:简 杨
编辑:谢 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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