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交往圈子中,有一些理工男。仔细观察,其与文艺男,区别明显。
我与理工男交谈,大致仍在人文常识、大众审美一域。他们兴奋点低,一个倡议,果敢行动,笑点也低,一个段子,哄堂大笑,这倒不是因有大慈悲而生出的小快乐,因有大执着而生出的小喜欢。说话往往直截了当,开门见山,对自己的职业充满自豪感,对所从事专业滔滔不绝。若动笔,文章短,有一说一,绝少废话,不以研究之名,炮制各类文字。西窗落月书堆案,理论扩张,生活阐释能力必然弱化,古今大致如此。每天所写日记,无外气象录,起居录,鲁迅不厌其烦笔录购书单,盖早年的理工背景的影响。
理工男的社交圈子一般不会庞杂,甚至老婆的圈子也是自己的圈子。守时专注,饭局一般不会迟到,不像我的一位老友,他张罗的聚会,聚会完毕,仍未见主家身影,好在大家争相埋单,素无抱怨。不同人等,自我介绍后,相见甚欢,渠道与平台,由此互为拓展,携手搭建,似乎中介者已不重要,酒足饭饱,刹车回正题,感觉此为老友有意设定的一个局。守时专注者,当属务实靠谱一族。
其动手能力也强,家中电器损坏,琢磨琢磨,便能搞定,半途车子抛锚,鼓捣鼓捣,凑合上路。如我这样的电脑白痴,使用多且长,却是知其然懒得知其所以然,天黑有灯,下雨有伞,每有懵懂,隔壁住着理工男,我老婆是位理工女。赤地千里,禾稼尽枯,种不入土,野无青草,此时的天气预报,已成愿望所在,却是今日有雨未闻雷,明天有雨不觉风。诗性语言的气象描述,也属理科范畴?
由人文而理工不可,理工转人文可,但难臻化境。爱好书画者,眼光大多停留于俗书行画一路,爱好文学者,大抵对武侠一类感兴趣。其归纳江湖冷兵器,玄铁重剑、孔雀翎、天魔琴、倚天剑、屠龙刀、打狗棍、圣火令、小李飞刀,一一道来,甚是详细,火器则有霹雳弹、红衣大炮等等,真是条理不苟,其烦不厌。以数据为依论,动辄精确至小数点后第几位,而对文字远不及对数字敏感,其曰“一生会遇到约3000万的人,两个人相爱的概率为0.000049。即便美好婚姻,一生中也会有200次离婚的念头,50次掐死对方的冲动;即便满意工作,也会有200次辞职的想法,50次撂挑子的纠结”。而我向来讨厌话语当间夹杂几个外语单词,听上去学贯中西,不喜欢汉字行文里的阿拉伯数字,因其破坏对仗美感。数字化思维特征,是否就是大数据之质? 三皇五帝夏商周,春秋战国秦暴收,汉末三分归入晋,朝称南北阻江流,隋开天下遭唐灭,五代十国战乱稠,宋统中州元虏代,明清过后帝王休,此为文科男的基本功。理发师永远不解长点的尺度,老母亲永远不懂半碗的深度,理工男则永远不知少许的刻度。
理工背景是一种思维方式的训练,其严谨周密,工稳规范,言之有物,丝丝相扣,故大文人者,多具理工学力背景。鲁迅早年入南京水师学堂,后入南京路矿学堂,毕业后获公费留学,入日本仙台医学专门学校学医。周作人早年入江南水师学堂,以土木工程名目官费留学日本。徐森玉早年入山西大学堂,读化学,在校期间即著有《无机化学》《定性分析》,其后的成就则在文物鉴定、金石学、版本学、目录学方面。赵元任早年入美国康奈尔大学,主修数学,最终一生精研语言学,被尊为汉语言学之父、中国现代音乐学先驱。郑振铎早年入北京铁路管理传习所学习,其成就则在版本学、训诂学方面。张大千早年入日本京都公平学校学习染织技术,其成就在绘画方面。
理工男们,以工程项目直接推动社会的进步,“百无一用是书生”所指,盖文科男。以我经验,侠心交友,肝胆相见,吵不散,隔不断,久处不离者,多理工男。有些事实,难以相信,这倒不是有意选择所致,自然分野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