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苑文体地标——临平大剧院
想像是水,击拍着如梭的舟船,击拍着往事越千年的思绪。水,生命之源,世事如水,万物都在水的滋养中汲纳荣枯不息的生机。想象逶迤如水,多姿似浪,是高速的呼啸与鸣笛,是地图上的色块与点线,是被浓缩的山水、人物和地域美味的诱惑……我,一个运河游子,正驱车在川流不息的高架河床,此行的目的,是要去寻找临平湖。
如果没有北斗导航,在上塘高架、秋石快速路、临平互通、南庄兜枢纽,这叠床架屋的现代驰道上,我将寸步难行,一如走出森林的古猿。如果没有网络和数字化支持,人在现代大城市轮盘的旋转中,只能像个迷宫中的孩子,脆弱,无助,茫然不知所以。没错,是神——知识和技术之神,引领着一颗颗尘世之心的奔忙,激发着创造的笔墨和秘制土菜的口腹之欲。
上塘河隆兴桥,江南运河进出杭州第一站。武康条石反光中,新梅喷蕊吐霞,古柳躬身迎客。《迎銮图》,一幅宋画在手机屏上被拉伸,放大,恍然千年时光重现。这是一个悲剧故事的喜剧高潮,宋高宗带着浩荡的国家人马,威仪,热烈,亲和。当南风把收获的喜悦送还钱塘大地时,一并送还的还有高宗被囚虏的母亲。“宋高宗母亲走的是陆路,还是水路”?同行朋友细心问起。是啊,皇帝也是人,也充满凡夫俗子的母子情深,历史细节虽已模糊,但人性叙事却直抵人心。南苑街道领导的描述中,听得我不无恍惚,你、我、他,诗人、司机、讲解员,和画中人是不是同一人?昨天、今天、明天,和未来的每一天是不是同一天?想象临平湖,我们采风团十来人一行,正在春风里发思古之幽情,读石刻也好,搜传说也好,交流观感也好,勘察的全部用心在于,试图让那消失的一切发出复归的回声。
我是在做江南古镇研究时邂逅临平湖的。为了描述运河进入浙江的水路,沿着文献和现场塘路,从苏州平望莺荳湖出发,我走了爛溪塘、頔塘、余不溪、新塍塘,也就是苏州塘、湖州塘、嘉兴塘和杭州塘的大部分段落,一直寻到了上塘河。躲在PDF文献中的临平湖“弹窗”而出。“晋武帝咸宁中,吴临平湖开,自汉末雍塞,至是复开”,这是临平湖在《万历杭州府志》惊鸿一瞥的现身。更早的《淳祐临安志》里,临平湖还留下字号,一曰“藕花洲”,一曰“鼎湖”,既诗意,又风雅。再早的《水经注》中,临平湖与“浙江合”,说明钱塘江与临平湖在北魏时期相通,是海湾内陆化的一部分。根据现有资料推断,秦汉前后,临平一带应该是个海湾,经历近千年潮起潮落的江湖博弈,临平湖渐趋稳定,成为杭州北部一个大湖。
晚唐诗人顾况是海盐人,长期活动在杭嘉湖一带,写过《临平坞杂题》组诗共14首,其中《临平湖》写道,“采藕平湖上,藕泥封藕节。船影入荷香,莫冲莲柄折”,这是文学史上为临平湖扬名的佳作,传播甚广。后来李绅、张祜、杨万里也多次写过临平湖。宋释道潜《临平道中》写道,“风蒲猎猎弄清柔,欲立蜻蜓不自由。五月临平山下路,藕花无数满汀洲”,诗轻松自如,意象优美,因为好友苏市长东坡的点赞推荐而走红诗坛。
大约这一时期,随着大运河开通,塘栖、临平、大关、江涨桥一带被政府征用,加入了国家漕运体系,成为京杭运河出入两浙的“互通”与“枢纽”,杭州东北郊进入城市化的进程。这是唐宋时代杭州第一次城市大扩张。临平成为商住、交通、军镇、水利重镇,船来舟往,河埠林立,苏、常、秀、淮、广等地稻米蚕丝手工业商品在此集散、周转、交易。临平湖水面浩大,与上塘河连成一体,它向北连接嘉兴、湖州、苏州、南京,直通开封、洛阳、北京;向南经由钱塘江通达绍兴、宁波、金华、台州以及广大的浙东大地。临平湖,江南经济、社会和文化曾经的地标,如今却鸿泥雪爪不露踪影。
站在今天的迷蒙中,我想象着一代代先人,泛舟平湖,出入烟波,汀洲弄晴,皋亭倾壶。在雕版的册页里,在套色的线条中,依稀可见的背影有杜牧、李绅、张祜、白居易;苏东坡、陆放翁、范石湖、杨诚斋……元明清直至近代,更是名士高人纷至沓来,政治明星、文化名人、云游高士、商宦巨子,杂之以无以数计的贩夫走卒、村妇渔夫,他们出入山水酒肆,津渡画舫,演绎了人生一世的悲欢离合。正是这遥远而真实的存在,为临平的历史增加了包浆的厚度和份量。
过了一会儿,天空开始放晴,阳光从云层裂隙倾泻光晕。临平大剧院、亚运馆和远近的大街小巷涂上一层黄酒的微熏。是的,搞不清临平湖是怎样消逝的。杭州地方志专家顾志兴表示,“我翻过一些地方志书和地方文献,找不到宋以来大的陵谷变迁”。大约在清乾隆年间,“周四十里”的临平湖“废为桑田鱼池,仅存小河”。眼前经过整修的河道、塘池、水漾,是临平湖纷纭零散的后代,留下了一个家族走散在岁月中的蛛丝马迹。也许临平湖只是躲了起来?我和诗人沈苇、汗漫交流着,正如古鉴湖已隐身在细如毛血管的浙东平原河网,云梦泽蛰伏在楚辞的烟雨意象,居延海冬眠在边塞诗豪迈沉雄的气韵之中。
没错,临平湖也许并未消失。它只是有些顽皮,换了新马甲,转换成新的载体。在超山梅园,它野火不能催,风霜不能蚀,是潇洒出尘之湖;在塘栖周边,它青梅含羞,樱桃含笑,枇杷金黄,杏子绯红,是丰收在望之湖。夜晚灯火星光辉映,它是凡俗生活之湖,白天市声喧嚣,是创造活力之湖。还有那南苑小学贵州女生,在她乌黑的瞳仁内部,有着宝石的纯粹,蝴蝶的天真,是水晶晶的希望之湖。
万家灯火渐起时,再上高速,我返程。导航柔声细语,我发现,借助高速、高铁、国道、省道和地铁的肉身,临平湖及其古老的运河体系,已在我的交通畅想中复活。那些钢筋水泥河床,或架空而行,或贴地行走,或从地底盾构前行,结构成一个立体交叉花园。那些大大小的互通、枢纽、服务区、集散中心,就是临平湖、上塘河、关涨桥的各个码头、客栈、集市的转世再生。是的,沧海桑田,消失的只是表象,改变的只是载体,一切消失与改变,只是被转换成新的形态,人们追求幸福的本质并未改变,亘古的美绽放在今天的枝头。
想像临平湖,曾经连江通海的临平湖,在《三国志·吴志》给我们留下警世恒言,“长老相传,此湖塞,天下乱,此湖开,天下平”。交通、水利、人心、天道,莫不如此,堵则死,开则活。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顺应水性的自然,就会活力无限。尊重秩序,信仰规则,每个人充分自由的极致发展,人的百花齐放,就是民族的伟大复兴。
想像临平湖,再读张祜《临平湖诗》:“三月平湖浪欲齐,绿杨分映入长堤。田家起处乌龙静,酒客醒时谢豹啼。溪槛正当莲叶渚,水泾新麦稻苗畦。人间谩说多歧路,咫尺神仙洞却迷”。期待着这样的生态化场景在未来城市生活中,如超山梅海,云树连天,长盛不衰!
来吧,到上塘河来,到隆兴桥来,到临平山来,不过得小心,小心你的脚丫长出根来。
作者:沈健
编辑:赵征南
责任编辑:蒋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