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问遂楷书
胡问遂草书“濯古来新”。这四个字也正是这位书法大家在书法创作实践方面的主张。
胡问遂草书扇面
本报记者 范昕
今年是我国书法大家和著名书法教育家胡问遂先生诞辰100周年。近日,以“正大气象”为主题的展览、学术研讨会等纪念胡问遂诞辰100周年系列活动在沪举办,引发关注。当今书坛,某些所谓的“书法”毫无“法”可言,严重误导了人们对于书法美的认知,而胡问遂的书品与人品恰恰予人以启示,如清风拂面。
胡问遂书法作品体现出的浑厚苍茫、饱满劲健,被评论界概括为一派“正大气象”。这不仅仅指的是一种笔墨风格,更饱含着一种精神追求,其间充溢着一股整体、规范、阳刚、雄健的力量,催人奋进。在上海市书法家协会主席周志高看来,胡问遂端庄磅礴的书法所蕴含的精神气质是应时之需。当下的书画作品需要这样的“正气”和“大气”。也有艺术评论家指出,胡问遂所崇尚并践行的“正大气象”的海派书法文化精神,应当成为当下书法界的笔墨风范与精神旗帜。
胡问遂擅长正、行、草书,作品浑厚凝重,雄强骏快,尤其是楷书,一派“正大气象”。他十分重视“笔力沉雄,气势开张。”他认为,笔力,本源于人体,形成于锋颖,而达之于纸上。因此,要使自己的字笔力雄健,必须具备执笔、书写姿势、运笔,以及关于笔力在纸上反映等等的正确知识。“圆笔属纸,藏锋下笔”是胡问遂常常强调的,这是他书法创作“笔力沉雄”“遒劲端严”的用笔基础。他常常以“端严中正,以拙为巧”来显示“宽博雄健,气象正大”,下笔往往见运腕之神效,展书法之壮观。
潜入数千年书坛之长河大海,又从“古”海里真正游出来,游上来,抵达新的彼岸
对传统的系统叩问,对经典的虔诚致敬,可谓这种“正大气象”精神中重要的表现。
“今天我们理解的海上书派,是以帖学为根基的。看了这次集胡问遂‘家底’的纪念展览之后,我发现他在临帖以外,还临摹了很多摩崖石刻,可谓南帖北碑一网打尽。”在中国书法家协会副主席陈振濂看来,胡问遂书法作品最终呈现出的“正大气象”,与其遍临百家、转益多师的实践分不开。
艺术评论家王琪森指出,胡问遂对海派书法经典的展示是博采众长、法帖效碑、自成系统的。“他的楷书立足于颜字,旁参欧、柳、虞、褚,笔法遒劲质朴,结体严谨端庄,后取法于北碑碑刻,笔调爽辣骏利、强悍丰茂,结构意态从容、疏密有致。他的行书从王字颜书出,效米芾之恣肆,步苏轼之气韵,法山谷之洒脱,并参碑之金石质感,锋颖之利中见气势酣畅、跌宕雄健中见意韵内涵。其草书服膺于王之 《十七帖》,追悟张旭之劲健豪放,取用怀素之潇洒不羁,飘逸奇谲中见畅达灵动。由此形成了帖形碑质、宽博雄健、气淳质厚的‘胡氏书法’整体风格,从而将海派书法经典的展示达到了一种时代的高度。”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胡问遂所有的临摹中都有他自己的特点。在胡问遂的书法作品中,尽管能找到多种传统经典的影子,但书家的主体意识始终贯穿其中。上海市书法家协会副主席丁申阳坦言,胡问遂的书法“无不将自己的激愤、快慰、忧思等极为复杂的情感熔于一炉,风格独标,情至象生。而笔沉锋健,力透纸背,则是他的一大特色,其结体单正,端庄肃穆也正体现了其书法庙堂之气,正大之气。”
“濯古来新”,是胡问遂在书法创作实践方面的主张。对此,书法篆刻名家韩天衡曾在为 《胡问遂书法集》 所作的序言中作出详细解读:“对这四个字我理解为要从书坛的此岸走向令人神往的彼岸,就得好好地‘下海’,只有‘下海’,下三千年书坛之长河大海,博击于汹涌波涛之间,驾驭于峰头浪口之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战胜寂寞,战胜自我,不计功利,不计成败,或许才能由‘古’海里真正的游出来,游上来,抵达‘来新’的彼岸。”胡问遂也曾说过,临帖是手段不是目的,学习古人是为了开创自己的书风。他认为,在入帖以后要有所取舍,更进一步正确估量自己的道路,善学者往往取古帖中己之所需要者,而不善学者则多依形描摹随古人而去。
遵循了书法之“法”,写出来的字才是美的,这样的“尚法”“尚美”意识极富当代启示
在专家学者看来,今天,人们之所以需要纪念胡问遂,不仅仅因为他的精湛书艺,还在于他以极大的文化热情给予后学“师道”与“书道”。
自上世纪60年代开始,胡问遂陆续书写出版 《大楷习字帖》 《胡问遂行草字帖》《胡问遂临魏碑四种》 《胡问遂十一帖》 《小学生字帖》 《欧体大楷》 《胡问遂临九成宫》等,为书法爱好者提供了解中国书法的入门读本和临习范本,其中不少出版物影响深远。胡问遂也曾协助沈尹默筹建上海中国书法篆刻研究会,并在沈尹默的倡导下创办前所未有的大型书法学习班。这一书法班办了三年,学员达4000余人,胡问遂参与拟订教学大纲,安排教务,担任主讲教师,讲授楷书。此外,胡问遂还担任过上海美术学校国画系书法教师,上海出版学校美术班书法教师,开办电视书法讲座,拍摄 《中国书法》 教学影片等。艺术评论家、上海博物馆原馆长陈燮君如是评价胡问遂:“在世的时候,曾牵动千万只习字之手,升华千万人的书法审美情趣。逝世以后,千万只习字之手和千万人的审美情趣依然不离笔墨纸砚,并和先生的书道墨论汇聚成绚丽的水墨轨迹、文化风景。”
长年致力于书法教育推广的同时,胡问遂留下了大量书法理论研究的心得,时至今日对于书法创作仍有借鉴意义。
胡问遂对于书法基础相当重视,认为书学技法之学习应循序渐进,不宜躁进。宝岛台湾书法家黄智阳举例胡问遂在书法执笔、用笔、运腕等问题上的积极研究,“胡问遂提出要写好字,必须先正姿势。他说只有学会了执笔悬腕,然后才能进一步去认真练习腕的运动。运腕是写好点画的根本方法,能运腕,就能在一笔之中分出点画的轻重曲直来。关于字的结构,胡问遂则说,初学应讲求点画平正,有程度后应追求点画所传达作者之情绪、思想与代表雅俗之境界。”
在黑龙江省书法家协会副主席胡志平看来,胡问遂的“尚法”“尚美”意识极富当代启示。“尚法”,指的是崇尚书法的法度———书法之所以为书法,首先是它有“法”所循,只有遵循了这种“法”,写出来的字才是美的。胡志平对胡问遂在书法著作中写到的这样两句话深感认同:“数十年的教育经验告诉我,如果不从传统的基础技法入手,鲜有不败的”“创新必须建立在深厚的继承传统功力的基础上,方始成立。” “尚美”,指的是深信“书法应该是美的”。胡志平直言:“在当下的书坛,有一种现象值得深思,即许多不雅的所谓‘书法作品’竟然堂而皇之挂在了各种场合,并在无形中误导了很多想要学习书法、欣赏书法的人。胡问遂和他的著作给我们的不啻为一记惊雷。”
令旅美书法家屠新时印象深刻的是,胡问遂重书品,更重学养与人品。他犹记1980年代跟随胡问遂学习书法时,曾听先生语重心长地说到书法的功夫在书法以外,“有人为追求个人风格,以黑为浑厚,以乱为多变,以怪诞为奇险,以剑拔弩张为雄强豪放,这种求变创新的精神是可贵的,可惜对艺术存在着错误的理解,以不美为美,反映出作者学识素养和水平的问题。不以美为美,嗜痂之癖,肥瘦皆病。这些都和学养有关,不能设想一个思想庸俗、学识浅陋的作者,能够创作出耐人寻味的作品来。”屠新时坦言:“我们学书法也好,学胡问遂老师也好,从根本上说,是学做人,学宇宙天地之间真正的道理。在美国,我也常常对自己的学生说,你们学写书法,不是学着做美国的王羲之,而是通过学习这些中国文化,吸收对自己终身受益的营养。”
有专家指出,胡问遂的书学理论涉及面颇广,很多涉及技法层面的理论陈述其实都通向“道”的层面,“胡问遂以其明白畅晓的阐发,为我们开启了一扇通向窥探书家人生哲学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