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版《金锁记》中,七巧绝望地恨着、折磨着包括自己在内的周边所有人,导演对人物的处理更多的是一丝悲悯。
舒巧
重庆京剧院《金锁记》在上海演出后,“动静不小”,京剧界人士纷纷发出“不像京剧、不是京剧”的质疑声,而剧作家、评论家罗怀臻却认为该剧个性化、精英化,丰富了京剧的表演艺术,发掘了戏曲在表现人性内涵方面的深度,对于京剧在当代的发展具有实验意义。当了近三年白玉兰奖评委的中国著名舞剧编导舒巧甚至兴奋地向本报发来了她的观感:“这是我眼中真正的京剧!”
这几天,听我滔滔不绝地赞扬着重庆京剧团的京剧《金锁记》,京剧演员N不服、不解、不耐烦了:那哪儿像是京剧呀,都快现代舞了……
好吧,那是你们因为浸润于京剧艺术之中,自己都不知自己的好了。
近10年,看过多种艺术形式演绎的《金锁记》,但都及不上重庆的京剧《金锁记》的深邃、准确、美。所看过的《金锁记》(包括小说原著)于我甚至有点讨厌七巧,将自身的不幸转加于亲生儿女,太阴。然而,重庆京剧团之《金锁记》,完全理解七巧,同情七巧了。
这是一个真正的悲剧,无可挽救的毁灭。
也是我眼中真正的京剧,非京剧无此表现力。
导演是这样的高明,他如此敏锐地抓住京剧艺术之髓:写意、洗练、留白。
京剧中一条马鞭可以代表一匹马,《金锁记》中椅子上一件疲塌塌的衣服代表了七巧那个完全不中用的男人,那较之弄个又瘸又瞎的真人上台不知高明多少倍。进而一段短短的七巧披拉揉扯那件代表着他男人的衣服的身段戏,既完成了叙事,又深切地表达了七巧的欲念。此后两个(已经成人的)儿女兀地伫立——我们观者确实不需要大肚子、婴儿啼哭、小演员再大演员地唠叨——戏很快地向前推进。
自始至终地永远窥视着、监视着的眼睛,永远重重叠叠的石库门,不但困扰着七巧、也困扰着观戏的我们,台上台下都透不过气来,这是导演所营造的,导演所需要的,他做到了。我对N说:你觉得像现代舞的就是指这儿吗……其实是你们呆站着的一批又一批龙套,在这里被用活了!
京剧表演点睛式的简约,如男追女,扯住一端袖子就够了,表达情深相拥亦仅两人相对双手相搭足矣。不似我们有些舞剧非那般似两条蛇样的缠成一坨;于是,《金锁记》中三弟与七巧偷情,一把折扇轻搭肩头即使观者心颤,当三弟用扇子于七巧脸前拂过,淫意已溢。这归功于京剧表演在处理上传统的节制,不会动则满地打滚,大蹦大跳撒狗血,静久了,咋一煽,惊心动魄。
给女儿缠足;坏儿子洞房夜,分寸感极好。此处重现了七巧新婚的调度。导演扎扎实实而不是疯疯癫癫的处理,使这两个细节表达指向的是七巧心灵创伤至深。
惊羡的还有西装旗袍与类似古装格调的旗装同台,居然可以这样协调,正好是那个时代的写照。
我对N说:我现在知道怎么看京剧了。经典剧目的传承固然重要,但京剧艺术本身之精髓更加可贵,那是秘诀:洗练、简约、写意、节制、留白。应更珍重地发扬、发展呀!
(作者系中国著名舞剧编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