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图书馆为此特别印行袁同礼与赵万里所编之《景印四库全书罕传本拟目》,争求国内学者意见。并由馆长蔡元培与副馆长袁同礼为此致函教育部长王世杰,提出“四库全书未刊珍本”,加“未刊”之名不妥,“以本馆近年所收宋元明旧刊或旧钞之本,一一比勘,四库本窜改摧毁之处,不一而足。今兹影印,凡有旧刻及旧钞足本,胜于库本可以代替者,允宜采用原帙以存古书本来面目”。而教育部长王世杰在复函中说:“未刊者三百馀种,虽见著录,刊于宋元,而流传已少,有同未刊,是定名为四库全书未刊珍本。”“又四库所收,非尽善本,但板木追究无穷,采访尤费时日,善本虽有,乞假非易。且以库本与刊本并印,与普通丛书相同,恐不符此次印行四库存其真相之原意。而且四库以价值定其去取,观点不同主张难统一,而于未刊本中重加选择,则未当选之未刊本,永沦于未刊。及今不印,散佚堪虞。预定组织一委员会,审定目录,藉收各方宏议,以定去取。现因印行四库全书未刊本,已成定议,未便更改,而印行四库底本,亦属要举,不妨并行。”并说,“关于筹印四库底本事宜,可否请北平图书馆担任”[《补白:关于影印四库全书之两篇文章》:“兹悉袁氏曾与蔡元培联名具呈教育部,陈述意见,教部则似未能采纳。因此北平图书馆似否仍加入合作,亦成为问题。兹录蔡袁两氏与教部往复两文如次。”天津《国闻周报》第十卷第三十二期(1933年8月14日)。《北平图书馆馆长及副馆长上教育部呈》(二十二年七月五日),《教育部长复蔡袁二君函》(二十二年七月十九日),天津《大公报》1933年8月14日《文学副刊》第二百九十三号)]。 明显教育部不接受北平图书馆“以善本代替库本”的建议。
蔡元培
袁同礼去南京贡献意见,于8月3日返北平。他与记者专门谈及:“本馆为贯彻此项学术上主张起见,特印行《影印四库全书罕传本拟目》,分寄国内外学术机关及藏书家,征求意见,一月以来,各方覆信,一致赞同,足征本馆之主张,已成学术界之共同主张。本人在沪时,曾与蔡孑民先生联名上教育部一呈,沪上精通目录版本之学者,如董康,张元济,徐乃昌,刘翰怡,叶恭绰,冒广生诸先生均力赞此项主张,并由叶君主稿,联名致函教部,贡献同样之意见。”(《影印四库全书 应聘通人严定去取 藉收集思广益之效 蔡元培袁同礼向教部建议》,《华北日报》1933年8月4日第七版)天津《大公报》8月14日在《文学副刊》也刊载了袁同礼与向达合写的《选印四库全书平议》,以及王重民的《论教育部选印四库全书》(袁同礼与向达此文也刊于《北平晨报》1933年8月14日第十二版《北晨学园》;该版8月15日还刊有谢国祯、李益华、刘节、谭其骧、胡鸣盛等人就同一话题撰写的文章;8月19日又刊登王庸《四库全书的价值和影印》;《北平晨报》又把1933年8月21日、22日《北晨学园》辟过“讨论选印四库全书专刊”)。
1933年8月11日,有陈寅恪参加的二十五位学者致函教育部长王世杰,提出对影印四库全书的意见:
雪艇先生部长大鉴:近报纷纷传大部有筹印《四库全书未刊珍本》之议,且将开始工作矣。宣扬文化,提携学术,无任钦佩。惟此事体大,非徇一二人之意所能立致,兹有二事,未敢默尔,谨为先生陈之,管龠之见,或有补于万一,幸垂查焉。
(一) 四库全书有他本可用以替代者应采用他本也。考四库成书时,馆臣任意窜改,有恶其内容不雅驯者,如周南山房集之删疏文周孚蠹斋,铅刀篇之删祷雨文是也。有恶其行文对忌讳者,如黄宗羲《明文海》,凡明人制夷御侮之作,多加删落。以稿本《明文案》比勘,便可了然。其著例也。此外宋元人文集奏议中精粹语,为库本失书者,又何止千数,而卷数之增出倒置,序文之刊落改削,更无论矣。有据残本入录而原书尚存天壤间者,有据辑本入录而所辑实未完善者。凡此种种,目录学家类能言之。今兹选印,似应向海内外公私藏家及专门名家广征意见,严定去取。所有各书无他本可代者,则汇为甲编,以示别于他书。至其他各书,虽近世无覆刻本,然宋元明旧刻,或旧钞具在,较库本高出百倍,或即库本所自出者,则汇为乙编,与甲编之书,互为表里,相辅而行。甲乙两编,拟定名曰四库萃珍,(或以他名代之亦可)而详著编辑改革之旨于凡例中,以明示后人。如此则二难并矣。
如谓乙编之书,既非库本,似不必与甲编合印,以昭划一。实则甲编之书,悉用库本,本已无甚价值可言,今有乙编辅行,使甲编之书为之增色,海内外学人必奔走相贺,使天下后世知大部筹印此书之经过,非草率将事者可比,岂不善哉。如谓乙编之书征集非易,善本无穷,乌能立致?此亦过虑。且中国版本目录之学,至今日而极盛,国内固不乏精通斯学之士,国外亦有闻风继起者。关于调查编制诸项,尽可延聘专门名家,或委诸以藏旧刻善本书著称之公私图书馆与中央图书馆,共同负责办理。限以时日,事必能成,是非得失,在此一举。此愿为先生告者一也。
(二) 四库全书“未刊”本名称,及范围内容应重加考量也。查四库全书,据稿本入录者,为数无多。即辑自永乐大典或录自抄本者,当时亦大抵有刊本或覆刻本。第历世久远,遂湮没不传耳。兹所编印,如统以“未刊”为名,似欠斟酌。不如以北平图书馆近编之罕传本目,以“罕传”为名,较合于逻辑也。如谓“未刊”云者,乃狭义的而非广义的,则狭义的“未刊”究至何代截止。谓截止于明代以前耶,则何解于近出之中央图书馆所辑拟目中,亦有明人著述在内。谓截止于明清以前耶,则书虽刊于明代,而传世之希罕,不亚于宋元旧刻。如《北河纪》《滇略》等书,何以悉未采入。且中央馆拟目中所收宋元人著述,如经部之石鼓论语问答,四书管窥,史部之太平治迹统类,大金德运图说,熬波图,子部中之资政要览,集部之苕谿集,山房集,本堂集等,皆有同光后单刊本,或丛书本,何以又悉行列入?似此矛盾支离,殊难索解。似应即日延聘通儒,从长考量,否则徒令外人齿冷。此愿为先生告者二也。
此上所举,均系当务之急,务希先生等本学术公器之至意,采愚者一得之靖献。弟等不敏,于簿录之学,粗涉藩篱,自当勉尽绵力,共襄大举,以底于成。文化前途,实利赖之。敬布区区,诸希见谅。专此顺颂道祺。李盛铎,陈垣,顾燮光,沈士远,张允亮,顾颉刚,朱启钤,徐鸿宝,刘复,叶恭绰,马廉,汤中,董康,冒广生,陈寅恪,傅增湘,马衡,陶湘,江瀚,徐乃昌,赵尊岳,朱希祖,张之铭,刘承幹,沈兼士仝启。[《影印四库全书 学术界反对 叶恭绰等再向教部建议》,天津《大公报》1933年8月16日第一张第四版,同日《北平晨报》、天津《庸报》,21日《国闻周报》也有相似报道]
这封南北学者致王世杰的意见书,明显后面组织发起者是北平图书馆。根据8月3日袁同礼谈话,执笔者是叶恭绰,然后北平图书馆联络南北学人来签名。而顾颉刚在日记中说:“在报端见董康领衔上教育部书论四库全书事列有予名,事前未商同意。”(1933年8月15日,《顾颉刚日记》卷三,第78页)不清楚陈寅恪是否也属于此类情况。关于影印四库全书事,教育部与北平图书馆意见相左。张元济致函袁同礼、赵万里等讨论此事,意见与教育部相同,袁同礼也复函回应。
张元济信中说:“守和(袁同礼),斐云(赵万里),先生大鉴:敬复者,昨得斐云兄十一日手书,展诵祗悉,影印四库未刊本,二公主张拟用善本替代,并联合南北各学术团体及各地学者,即日曹具公函,向教育部当局建议,甚盛甚盛。惟弟窃以为兹二事者不妨兼营并进,而不必并为一谈。”“至以善本代库本,则鄙见窃以为不必,且于事势亦有所不能。善本难遇,乞假尤难,往返商榷,更多耽搁。如是则观成无期,且善本亦正无穷。先得一明本,以为可以替代矣,未几而有元本出,又未几而有宋本出。若以明本自画,则于目的有违,若必进而求元本,更进而求宋本,则观成更无期。故弟窃以为二公高见与教部原意,分之两利,合之两妨。”[《补白:张元济对影印四库全书意见——张氏复袁同礼等书》(二十二年七月十三日),《国闻周报》第十卷第三十三期(1933年8月21日)。《影印四库全书 袁同礼张元济各述立场》,天津《大公报》1933年8月18日第一张第四版]
而故宫博物院对此也颇有意见:“影印四库全书,尚有故宫博物院与中央图书馆之争。据本月九日上海《时事新报》载故宫博物院图书馆长江瀚氏之谈话云:‘文渊阁四库全书,向归本院保管,春间随第一批古物运至沪上,当古物滞留浦口之时,教育部曾呈行政院将此书拨交中央图书馆保管,后以关系重大,未能实现。旋即由中央图书馆以影印名义,将此书版权归诸该馆。事前未于本院接洽,遂与商务印书馆订立合同,并由教育部提出行政院会议照案通过。是此影印动机,已不纯洁,而非简单的学术问题也。本馆为国家文化机关,影印本馆保存之书,自当由本院主办。但为迁就事实,力图补救起见,除保留所有权外,均可让步。乃将中央图书馆与商务印书馆签订之合同,修改数条,提交本院理事会决议通过。’”[《补白:江瀚谈影印四库全书》,《国闻周报》第十卷第三十三期(1933年8月21日),另见《被影印之四库全书 故宫仍留所有权 江瀚昨谈问题之经过》,《华北日报》1933年8月9日]
作者:周运
编辑:刘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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