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浙江的山水人文。尤以湖州为甚。
童年记忆中,一位在湖州工作的长辈总带上茶叶来看我卧病的祖父。在我心里,湖州便与茶叶联系起来。再后来,上学用描红簿练字,用的是他带回来的毛笔。初通文墨后知道,这叫湖笔,作为文房四宝之一享誉国内。再后来读《三国演义》,长沙太守孙坚是乌程侯,注释说“乌程”即湖州。
近日自驾去湖州,作一番深度游。这次给我的感觉是:湖州有今天,完全是出于自然、历史、人文的滋养与积淀。
顾名思义,湖州因北濒太湖而得名。其实,在她的怀抱中不知有多少湖泊、水库。为人们所熟悉的有下渚湖、仙山湖、老虎潭,更多的是无名的湖泊。它们或镶嵌在山峦缝隙间,莹莹如明镜;或自成体系,或由江河萦带着,百折千回滋养、烘托出苍翠的群山。湖州山闻名者,莫过于莫干山。此域竹树丰茂而霭岚时兴,梅雨季中,云一阵雨一阵,苍翠欲滴,重泉潺湲。我驱车转悠在妙西的西塞山间,半是迷失,半是漫无目的,那该是张志和“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的西塞山吧?
车转入山村。那些干净整齐的民宿经梅雨的浸润,有《富村山居图》的意蕴。也许是白天吸满了山野的清新,夜晚全无睡意。伫立窗前,面对天光与群山苍茫的影,思绪联翩。
湖州地处浙北,据史料记载,公元前200多年,春申君黄歇曾受封此地。上海的母亲河黄浦江原名申江,就以此得名。黄浦江滥觞于太湖,所以,上海与湖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湖州曾名“菰城县”,“菰”是一种长在水边的植物,名“菰白”,即如今的“茭白”。想必当年湖州盛产而以此得名。如今上海的青浦依旧以产“菰白”而闻名,应与其比邻的湖州不无关系。
翻开历史的画卷,湖州可谓文武兼备,群星璀璨。
南北朝陈朝武帝陈霸先
湖州涌现过不少将才、英雄,仅取两例证明。譬如三国时代的朱然,据《三国志》记载:“然尝与权同学书,结恩爱。至权统事,以然为余姚长。”孙权被曹操感叹“生子当如孙仲谋”,可见朱然得其信任,非同凡夫。后朱然从讨关羽,与潘璋共擒之。虎威将军吕蒙病笃,权问曰:卿如不起,谁可代者?蒙对曰:朱然胆守有余,愚以为可任。可谓一时之将才,威震华夏。另一位则是陈霸先,他是南朝陈的开国之君,《南史·陈本纪》记载,“其本甚微”“少倜傥有大志,长于谋略,意气雄杰……涉猎史籍,好读兵书,明纬候、孤虚、遁甲之术,多武艺,明达果断,为当时推服。”其在萧梁朝为官,平交趾、讨侯景、靖叛乱,一生俭朴勤勉,终于在南京建立了中国历史上独有的以姓氏为朝代名的南朝陈,逐鹿中原,盖一世之雄杰也。然国祚不永,仅四世三十余年,终因陈后主疏于国政、荒淫无度而国废。然而,陈霸先的功业彪炳史册。如今在长兴县,建有陈武帝故宫。
近代及民国以降,湖州人才辈出。同盟会元老陈其美一生追随孙中山民主革命,被其誉为“东南半壁,君实锁钥”。中国共产党隐蔽战线中“龙潭三杰”之一的钱壮飞也出于湖州。可谓大泽龙蛇,豪杰并起。他们铸就了湖州人的豪情与胆气。这种历史的沉淀与浸润,影响了如今的湖州人闯荡天下,建设家乡,贡献国家的志向与情怀。
次日起了个大早,寻访赵孟頫故居。
赵孟頫最终还是回到湖州终老
江南出士子,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湖州可谓俊采星驰。有孟郊、赵孟頫、陆羽、张先、沈万山、凌濛初、吴昌硕、沈尹默、俞樾、赵九章、徐森玉等。而赵孟頫为大家所熟知。他作为宋朝皇帝的后裔,富有才名,入元后深得元世祖器重,辗转为官,最后还是回到老家湖州终老。他是“楷书四大家”之一,其书法令人仰慕;他与德清才女管道升的故事与那首《我侬词》,成为美谈,千古传颂。赵孟頫作为宋之帝胄而入仕元朝,常被后人病诟,并说其字有媚骨。这实在是牵强。我倒以为,他的书法达到秀美、圆润的境界,其实正得之于湖州山水的浸染与熏陶。
不说那个一树梨花压海棠的“三影郎中”张先,也省略传说中有一只聚宝盆、富可敌国的沈万三,但不能不提吟就“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的诗人孟郊。孟郊祠在德清春晖街。屋舍如普通民房,若不是黄墙红瓦,实难找到。两扇不大的木门关闭着,从隙开的门缝间向内张望,是孟郊的塑像,安详中略带愁苦。我并不诧异。“郊寒岛瘦”的孟郊一生贫寒,正因为生活的艰辛,才苦吟出“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这样揪心的感恩。
孟郊的“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成为千古名句
至于近代和现代,吴昌硕、沈尹默成名于湖州,终于走向上海,成为“海派书画”的开山之祖与弘扬者。而俞樾在学界则以俞曲园称名。作为朴学大师,学养深厚,有他这样的学问,才能教导出章太炎、吴昌硕这样的弟子。至于赵九章,大家也许不熟,但只要说我国划时代的“东方红一号卫星”,你就不会陌生,他就是总设计师。徐森玉呢?故宫博物院院长、博学的鉴定大家,更在抗战时一路护送故宫文物内迁,以至于摔断腿骨。所以周恩来称“森老是国宝”。
近代著名画家吴昌硕
除了这些文化名人,湖州还有许多文物建筑。
别的不说,但举藏书楼,著名的就有四座。坐落于吴兴区月河街8号的皕宋楼,是清末国内“四大藏书楼”之一,藏主为陆心源。藏书逾四千部二十万卷,尤以宋元孤本、善本为多,也以此而居“四大藏书楼”之首。它地处千甓亭内,如今已人去楼空,只剩嵌着“千甓亭”字样的文物保护碑矗在门首。如今尚保存完好的藏书楼,要数南浔的嘉业堂了。因末代皇帝溥仪赐“钦若嘉业”而得名。其馆藏儒家经典颇为宏富。鲁迅先生也从嘉业堂获益,在其书信、文章中多次提及,评价颇高。湖州的四大私人藏书楼,南浔就占三家,还有张均衡的“适园”,蒋汝藻的“密韵楼”。这些藏书楼的珍贵典籍,虽遭日本入侵等兵燹,但在郑振铎、徐森玉的保护下,转辗千里,如今保存在国家图书馆、浙江图书馆等处。
米芾《苕溪诗册》局部
踏上归程,兴犹未尽,于是关闭导航,沿着山路而前。车沿一河流蜿蜒。此河水流急湍,问路人,曰:苕溪。噢,这就是著名的苕溪!古人关于苕溪的诗文良多。那首宋诗:晚立苕溪溪上头,往来无数采菱舟。采菱归去明朝卖,安识人闻乐与愁。那田园的情调,正是湖州今日的写照:绿水青山,富庶文明,安居乐业。何愁之有?此刻想起也是湖州的古人吴均的名句:“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经纶世务者,窥谷往返。”这不是消极避世,而是告诉人们,在前进的路上,需要回首看看,低头想想。
作者:汤朔梅
编辑:陈韶旭
责任编辑:任思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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