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应建立对欺凌的零容忍机制。”教育部4月6日发布《未成年人学校保护规定》(以下简称《规定》)征求意见稿。值得注意的是,此次的《规定》中,专门单列一章 《特别保护》,对防止校园欺凌和预防性侵害做了详尽规定。而这也是家长们最关注的问题之一。
《规定》明确,教职工发现有学生实施殴打、辱骂、起侮辱性绰号、恶意传播他人隐私等欺凌行为,应及时制止;教师应关注处于弱势或特殊地位学生,发现学生存在被孤立、排挤等情形的,应及时干预;学校接到关于欺凌的举报,应立即调查;对违反治安管理或涉嫌犯罪等严重欺凌行为,学校不得隐瞒。
“严重的校园欺凌行为一定会被发现和制止,相关学生也会及时得到保护、救治和安慰。”华东师范大学教授黄向阳长期从事校园欺凌研究,并在中小学为一线教师开设如何应对校园欺凌的课程。
在他看来,目前更为重要的一项工作,是让广大家长和教师能及时识别那些持续且轻微的欺凌行为,并采取行动妥善处理。 “因为轻微的欺凌往往是持续的,如果得不到很好的处理,积怨的被欺凌者即使成年以后也难以释怀。”
在教育界,校园欺凌是一个备受关注的话题。但在更多的时候,欺凌并非我们所想像的那种一眼就能看出,且让人正义感爆棚,必须立刻出手相助的行为。要知道,有很多欺凌行为往往是轻微的、持续的。如何识别并及时处理,这是一件考验智慧的事。
校园欺凌和打架、恶作剧等有本质上的不同,并且在不同年龄段,欺凌的概念与判断标准也不一样。不让一个孩子受到伤害,教育者和家长首先要学会识别什么是校园欺凌,以及判断校园欺凌的标准有哪些。
黄向阳用学生打架斗殴、互怼相骂、玩笑打闹、捉弄、恶作剧等疑似欺凌与名副其实的校园欺凌进行了比较。他说,校园欺凌识别与认定的三条基本标准是:双方力量不均等、加害者主观恶意、受害者未激惹。这也是校园欺凌认知干预的三个基本要点。
而且,简单粗暴的处罚容易在孩子心中埋下隐患,也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从根本上干预、预防欺凌,学校可以采取让学生合作学习的教育方法。目前,这一方法经部分学校验证行之有效,并将逐步在一些中小学中推广。
校园欺凌潜在的不良影响比想象的更严重
国内外多项研究发现,八成以上的中小学生目睹过校园欺凌。今天,在为受害者抱不平的同时,很多人都忘了自己也曾参与过欺凌。或许不是主导者,却扮演了起哄者或是冷漠的旁观者。比如讲别人坏话、起绰号等让别人感到不舒服,或是当别人被欺负时哄堂大笑。这些也许是在成年人看来很轻微的情节,往往在当时对孩子来说,却是天大的事。
黄向阳告诉记者,霸凌行为通常不是个别人的行为,而是集体行为,包括霸凌者和围绕在霸凌者身边的“跟班”,以及在旁边添油加醋或保持沉默的群众。有些跟班和群众只是受到了霸凌者的指使,跟着凑热闹起哄,但是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对受害者造成很大的伤害;也有些跟班和群众明知不对,却因为懦弱而不敢站出来为受害者说话。
正因为受害者处于在集体中孤立无援的境地,霸凌对受害者的心理伤害尤其深远。很多人成年后依然摆脱不了小时候被霸凌被孤立的心理阴影。
一项针对欧盟28个成员国年龄从11-15岁学生的研究显示,瑞典校园欺凌发生率最低(约6%),立陶宛校园欺凌发生率最高(约40%)。美国对初中生进行大规模调查发现,18%的学生遭受过谣言诽谤,11%的学生遭受过推搡、绊倒或吐口水,6%的学生遭受威胁侵害。在小学阶段,约有25%的学生曾经遭受过过校园欺凌。
校园欺凌对人的伤害和对成长的消极影响,也比通常认为的更深。
研究同样显示,15-40%校园欺凌会导致受害者会身心患有各种不同疾病。有学者对461名11-15岁青少年儿童调查发现,29%的学生遭受过校园欺凌,受害人中有44%存在心理压力、自尊受损等不健康现象。经历过校园欺凌的学生,有近三分之一在学习中注意力不能集中,八分之一会得抑郁症,还有八分之一会失去自信。
此外,校园欺凌不仅给受害者带来生理或心理的创伤,也给侵害者带来潜在不良影响。一项长期跟踪研究显示,校园欺凌侵害者到30岁时与同龄人相比更容易犯刑事犯罪和交通违法行为,这一比例甚至会超过半数。
可以说,无论是受害者还是侵害者,校园欺凌都从某种程度上对他们的人生留下了终身的阴影。“真正要重视的,是更普遍也更隐蔽的轻微校园欺凌”,黄向阳指出,绝大多数的欺凌轻微到很少有人意识和关注,它们对一个人的成长造成了多严重的伤害。
不同年龄的孩子对欺凌有不同的界定
研究表明,孩子们对于什么是欺凌,有着不同于成年人的判断。黄向阳举例说,小学时,学生眼里的欺负都是一些直接的身体伤害或者是物质损失;初中时,学生会把直接的精神伤害也看成是欺负;到了高中,学生会认为间接的精神伤害才是真正的欺凌;上了大学,学生更明确欺凌就是把人伤害到无力招架以至陷入自感窝囊和自我贬低的痛苦之中。
他提出的判断依据有——
首先,小孩子脑海里尚未有欺凌概念,幼儿世界没有欺负;
第二,童年时代的正向欺负,以客观因果为依据进行判断;
第三,少年时代的负向欺负,以主观因果为依据进行判断;
第四,青年时代以无力反抗的窝囊感和屈辱感为依据进行判。
总之,不同年龄阶段的孩子对欺凌有不同看法。他说,欺凌干预要充分照顾不同年龄阶段的孩子对欺凌的不同概念和不同判断,但干预者心中必须有明确的欺凌概念,需要一套判断校园欺凌的统一标准。他说:“所谓欺凌,就是强势的一方恶意地对并未激惹他们的弱势一方进行压倒性的或令对方无法招架的身体或言语攻击或群体性排挤,使弱势一方感到精神上的痛苦。”
黄向阳将校园欺凌分为:身体欺凌、言语欺凌和关系欺凌(社交欺凌)。但是,并非所有的身体攻击、语言攻击、社交攻击统统都是欺凌,并非任何学生冲突或伤害事件都可以当作校园欺凌来对待。
不过,他也说,在真相不明,一时不能确证加害者主观恶意的情况下,最明智的办法就是先不急于定性,暂时不把伤害事件认定为校园欺凌,而把它当作普通的学生冲突或疑似欺凌事件加以干预。在干预中了解真相和隐情,在此基础上再作定性。
反欺凌的妙招简单易行,需要学校、老师和家长共同推动
著名社会心理学家阿伦森及其团队研究发现,学生间之所以出现排挤、欺凌,甚至暴力,其根本原因在于课堂上的竞争氛围。据此,黄向阳指出,真正团结友爱的集体不会出现欺凌。即使偶然发生欺凌行为,也会遭到同学的制止。没有胆量当面制止的学生,也会在私下安慰受到欺凌的同学,让受欺负的同学不至于太痛苦。然而,在阿伦森所批评的那种排他性竞争过于激烈的学校,欺凌比较容易发生。
对于校园欺凌的认知干预,黄向阳建议老师和家长在教导孩子时,务必使他们明白:
恃强凌弱,攻击和伤害同学的身体,损坏对方的衣物,抢夺和讹诈对方的钱财,迫使同学为自己效劳等等,都属于身体欺凌;
讲同学坏话,违背同学意愿传播不可告人的隐私,无中生有造谣、传谣,毁坏同学的名声,用粗话、脏话辱骂同学,给同学取叫不雅的绰号,用语言威胁恐吓、折磨、羞辱同学等,也是语言欺凌;
倚众欺寡,结伙孤立和排斥异己,是关系欺凌或社交欺凌。
这样可以避免学生们片面地以为只要不是身体攻击就不算欺凌从而在言语攻击或排挤同学中陷入校园欺凌的困境。
而当学生遭遇欺凌或疑似欺凌时,也正是教师进行反欺凌教育的时机。
黄向阳还表示,当教师介入冲突事件或疑似欺凌事件,运用上述三条识别校园欺凌的基本标准,和当事人以及全体目击者共同澄清该事件是否属于校园欺凌,其实就已经是在对学生进行反欺凌教育了。这么一来,就可以让孩子们更加自觉地避免陷入疑似欺凌的困扰之中,也可以让孩子们少去许多受欺负的感觉。这也是一种轻便而有效的认知干预正常的班级里,不会差别对待一个与众不同的孩子,发生伤害他的行为。
一旦出现了苗头,老师可采取的措施还是很多。
比如可以趁这个学生不在的时候,讨论如何对待这个同学。首先要容忍他,第二要帮助他改正不好的行为,第三改不过来也要宽容他。可以批评行为或行为习惯不好,但是不可以排挤、歧视。就事论事,不要上升到人品。也要教其他孩子认识到,他只是这个习惯不好,不要评价他品质或者教养不好。不要攻击人本身。
其实还有更加巧妙的做法。黄向阳建议,要从根源上干预和解决校园欺凌,学校可以采取“拆拼法”合作学习、小组合作学习的方式,使学生们互教互学,共同成长,最终解决同伴欺凌。
具体操作上,要求学生们在短时间内完成一个复杂任务,这让他们必须采取分工合作的方式,将大任务拆分成小的学习任务。接着,承担相同学习任务的学生学习完毕,需要回到自己的学习小组中教给组内的其他同学,同时也听其他同学教授知识。
最终,学生需要以个人身份参加课堂测试。由于测试成绩依赖于其他同学的教学内容,如果学生不认真听讲,或者教授方讲得不好,课堂测试的成绩就会受到影响。学生们在经历了一段时间的小组合作学习后,身边就没有可憎恨的人了。
小组合作的学习方式能让学生掌握课程的学习内容,同时与同学建立起相互尊重的伙伴关系。而这一切背后,是“自我说服机制“在起作用。当我们帮助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时,这会引起认知失调。我们会问自己,“为什么要帮这个我不喜欢的人?”为了减轻认知失调,我们会开始从他身上寻找有吸引力的地方,这样才能说服自己,“我真的很喜欢这个同学!”
对于遭遇校园欺凌的孩子,家长如何引导?
黄向阳提出,首先当孩子提出自己受到欺凌时,家长的首要做的是告诉孩子“和爸爸妈妈倾诉是对的,是很勇敢的。”然后,进一步问孩子受欺的细节及感受,告诉孩子“要顶住压力,只要告诉父母或者老师,我们就一定会采取措施保护你。”父母应鼓励孩子向身边的成年人求助,让孩子清楚,成年人有优先照顾未成年人的义务。同时,还要让孩子知道,向父母和老师报告不是一种软弱的表现,而是有本事的表现。
作者:储舒婷
编辑:王星
责任编辑:姜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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