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科博士研究出来的相声有啥特别之处?
上海交通大学的工科博士李宏烨用研究工程项目的劲头研究相声的搞笑机制。他发现,形象搞笑和逻辑搞笑是搞笑的两大原理。而他根据这两大原理进行相声创作,每次都能让观众得到大笑的酸痛感,屡试不爽。
“学有所长,就是学姐都有所属的学长”、“超大作业,就是抄袭来的大作业”、“学而时习之,就是除了学习还要实习”……上海交大原创相声剧《学长》这个月上演于交大菁菁堂,一票难求,而对“有幸在场”的观众而言,除了学会这些足以“卖弄”的“生词”,还亲身体会到了“中国相声史上的奇迹”所带来的酸痛感--《学长》正式演出时间149分钟,观众笑的次数为913次,每分钟笑6.13次,每9.79秒笑一次。
这场相声剧,似乎又是一次大学生们的“小打小闹”,却引来众多曲艺界“大腕”到场观摩,中国曲艺家协会主席姜昆因赴哈佛讲课未能到场,也特意发来了不短的贺词。而中国曲协创作与教育委员会委员张祖健则评价道:“其表演形式有台湾相声瓦舍的影响,其相声技艺有时下北来的小园子相声与观众智慧即时反映的博弈特点,其内容则有全球城市时代高校学子对我国教育、学府文化和人生价值的幽默思考和点评,是目前新相声的高地”。
而对于李宏烨和刚刚成立的交大新语相声俱乐部,这,也许只是一个新的起点。
两年前采访李宏烨,他是上海交通大学相声协会的元老,会将自己还未正式出版的厚厚的书稿一把拍在桌上,脸上写满豪迈;今天,他的微博里“满满当当”地罗列了他的多个身份:会写相声的博士、新语相声俱乐部掌门、相声学理论创始人、原创理念推广人。
李宏烨的微博粉丝数和他的身份“极不相称”。这个工科博士对相声剧如数家珍,而对微博、微信这些“时髦的东西”却近乎一窍不通。这似乎足以用来解释他的“专注”:他舍得花六个多小时的时间,用他原创的相声理论反复推敲一段14分钟的段子。
新语相声俱乐部,也是《学长》这部相声剧的主要力量。这个俱乐部堪称“来势汹汹”:它集结了上海交大相声协会11年来的精英力量,包括九台相声剧的七位总导演和多位主演--大多数成员已从交大毕业,为了排演来回奔波。
在交大,似乎一部成功的校园相声剧总有一个稀奇古怪的由头,《学长》也不例外。高中时代做过的一篇阅读理解,给李宏烨留下的印象可谓“根深蒂固”。
“大文豪富兰克林年轻的时候将自己的稿件拿给老板看,老板没看几眼就说,错别字太多,拿走。富兰克林很生气,你看都没看,怎么就知道错别字多?可是他拿回家仔细看,嘿,还真是。改好错别字后再拿给老板,又是没看几眼让他拿走,说语句不通顺。就这样反复多次,富兰克林发现老板总是在轻描淡写间教他成长。后来,富兰克林成为了大文豪,他找到这个老板,说您才是我最感谢的人。老板很惭愧地说,其实他就是个扫垃圾的,阴差阳错成了老板,怕别人看出来自己没有真才实学,才总是把话说得模棱两可。”
“文章的结尾问,到底是谁培养了富兰克林,我觉得特别有意思”,李宏烨说,“进大学时,总觉得学长很牛,觉得学生会部长是老大一个官儿。但后来发现,他或许只'牛'在比你早生一年而已。我的学长也对我说要怀抱理想,但理想是什么,他也不一定知道吧。”
《学长》的演出海报上,有一行字很吸引眼球:“现场观众将一起挑战800笑--让您体会一个时辰年轻8000岁的畅快”。但李宏烨从不认为这是“豪言壮语”,他一一数来:“交大排演的相声剧《反正也是证》,两个多小时内观众笑了823次,还不包括22次集体掌声;演《骑遇》的时候笑了700多次,演《爱说不说》笑了750次以上。”
所以,交大相声协会才有着堪当“江南相声源泉”的自信:他们的相声创作力在全国首屈一指,每年创作的30段相声占国内原创相声的20%以上的份额。
这部相声剧还埋了一个“噱头”:演出创作过程首次全程采用“有限元方法”进行指导,对笑果进行预期与优化。迄今为止,李宏烨已经先后出版《说出你的笑:校园相声学》、《相声的有限元》和《搞一搞十年笑》三本相声理论专著,引入了“有限元”的概念,用理工科的思维将相声的搞笑机理归纳总结,设计出可以计算“笑果”的公式来研究“抖包袱”的最佳时机,还能预测“观众什么时候会笑”。
搞笑机理就是观众发笑的原因。李宏烨把它们变成了一个个数学问题,在一个工科男看来,这是最科学的方法。他把搞笑分为形象搞笑和逻辑搞笑,如果能判断出搞笑机理,就能推断计算不受其他因素干扰,观众能够笑多久。算出来基础值--一个包袱含有多少艺术价值,就能在这个基础值上乘以一个效果的倍数。“这一项是最难准确估测的,因为艺术价值的概念特别抽象,但一些典型的艺术价值的方式是可以估测的,比如双关等。”
“我的理论特点是围绕观众展开,演员很次要,它们要对每一个包袱了如指掌,知道观众什么时候会笑,观众笑得开心是好坏的唯一证明。”李宏烨说,“最难的不是如何知道观众的反应,而是知道观众这么反应后该怎么做。”
他把相声艺术比作“语言魔术”,目的就是让观众一次次掉入陷阱。“比如一个段子,我越这么说,观众就越有兴致在我说包袱之前把包袱猜出来,但他越这么做越徒劳,结果就是一次次猜,一次次被‘耍’,形成良性循环。”李宏烨说,“但是语言魔术必须要揭秘观众才会笑。为什么要原创?因为所有语言魔术都是一次性的。”这也是为什么交大的相声团队“绝活”少,但是技术非常精细。
《学长》演出结束时,字幕中出现这样一句话:“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抄袭”,这也是李宏烨的创意。“我们不需要流行元素,我们本身就是流行元素”,他这样说。另一位交大的相声元老王琪表示,“原创是无中生有的创意,是我们最核心的竞争力,也是我们的生命力所在。”
李宏烨一直坚持相声是用来讲道理的,他认为留给观众印象最深的东西往往都是有思想的东西,“相声是很好的媒介,观众笑得很开心,那么它就能把很多东西植入观众心里。”
在《学长》中,李宏烨做了一个直接而大胆的尝试:经过了“漫长”的铺垫后,他要求演员一本正经地把看似“套话”的道理说给观众听,他想看观众的反应。他怀着这样一个信念:如果用心去“脑补”,没一句话是套话。
无疑他是成功的。将近结束时,在柔和音乐的陪伴下,演员娓娓述说着:“也许每个人心中,都有这样一位学长,他是你心中的榜样,是未来的自己。他就在前方指引着你前进的每一步,唯有踩着他的每个脚印不断前行。或许有一天,你突然发现你已经超越了他,但那串脚印,却始终在你的前方。”
此刻,刚刚笑过850余次的观众席里鸦雀无声。
姜昆在致《学长》演出的贺词中提到:“听说你们将美国知名大学发展起来的有限元技术,全面应用在相声剧创作中,而我则将相声艺术传播到美国知名大学,我想我们的方向是一致的。”尽管这位曲艺界“大牛”曾热情洋溢地为李宏烨出的书作序,李宏烨还是“不客气”地觉得他可能“没有完全看懂”。“我一直觉得人的笑是比任何一种科技更难的东西,你要是能够真正看明白我是怎么算的,就相当于你能看明白原子弹是怎么爆发的。”
“大牛”都“没有完全看懂”,那李宏烨该怎样推广他的理论?大李觉得这不是事儿。“只要你有足够的学习能力,我一年培养十个徒弟是很容易的事情,就算他们不能百分之百掌握,但是他们能理解其中的精髓,还加上自己的东西,这样的培养模式就变得更高速、更有效。”现在,他也拥有了更多在全国各地的曲艺界讲学的机会。“就比如音乐吧,那些懂音乐的人做出来的东西才容易推广,为什么?因为这些东西才能真正符合人的欣赏标志。”
李宏烨的梦想其实很大:“原创相声这块在全国范围还很薄弱。我要传递原创的理念,我们不只是新,还有质量,因为我们有理论的保障,我要去讲学,去推广我们的理论,告诉所有人我们要做原创,带动大家做原创,让相声剧好像电影一样,很多人买票去看。”
李宏烨的梦想也其实很小。他快要毕业了,迫切地想在母校找一份工作,这样他就可以把交大的相声剧保留下来。“只有守住了菁菁堂这个场子,我们才能走得更远,才能把校园相声剧这种文化继续下去”。
作为“相声剧”的“发明者”,台湾著名艺术家赖声川表示,“艺术创作者应该尽可能了解整个宇宙的奥秘,各类学科知识越丰富越好,因为都有可能成为创作素材。”李宏烨的“所作所为”,似乎印证了“祖师爷”的话。
实际上,他也有他的“小私心”--他想凭这部《学长》“叫板”赖声川。“我想看看有了这样一台演出,我们能不能站在他面前,跟他谈谈什么是相声剧。我觉得这也是对大师的尊敬,因为是他创立了这种艺术,而我们一直在坚持。”
文/庄逸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