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研员“下基层”见闻——老师不懂作业,学生怎会不多做作业
本报记者 张鹏
学生之间的差异,比过去大多了
傅璟担任小学英语教研员已有11年,此前,她是一个有9年教龄的优秀英语老师。重回课堂,傅璟下沉到黄浦区一所公办小学。
上讲台第一天,傅璟就感觉到了一种异样:原来最最熟悉的小学英语教室,如今已发生巨变。
同是小学生,不同孩子英语水平的差异之大,让傅璟吃惊。一个班级30个学生,有的孩子英语基础打得很早,书本上的内容都学过了,可还有的学生真是“零基础”,怎么学英语,没一点概念,就是白纸一张等着老师画。
孩子间的水平差异这么大,老师怎么教才好?如果完全按照课程标准来讲,根本无法吸引有英语基础的孩子们的注意力;但如果拔高高度,零基础的学生又无法接受。何况,教师也不能脱离课标、空口教学。
到一所普通中学“蹲点”的音乐教研员沈菡也遇到同样的困惑。“在一些班级,八成左右的孩子都学过钢琴、小提琴,对于音乐的理解和赏析能力很强;但也有学生连R&B(即Rhythm & Blues)这种曲风都不知道。”
奚晓晶解释,学生之间的学业水平悬殊,和生源变化有关。作为中心城区的黄浦区,近几年来生源数量减少,学校可选择的范围有限,不同文化背景、甚至收入和学历层次差异很大的家庭背景的孩子们都在同一间教室里学习,学生间的差异就凸显出来。
受制于家庭经济条件、父母文化程度较低等因素,一部分学生的学习基础相对较弱。加之在现行规定下,学校不能根据学生水平分班,老师讲课节奏到底怎么把握,是优先照顾“好学生”,还是更多地考虑学习比较困难的学生的感受,这成了实际教学中的大难题。
有教研员发现,学生的差异不仅体现在知识基础上,同样体现在学习习惯上。高中数学教研员寇恒清记得,开学第一天,他批改数学假期作业时发现,班级里一部分学生抄作业的情况非常严重。这样的情况发生在市实验性示范性中学里,寇恒清觉得很震惊。
上课不举手就随意发言,部分男生喜欢思考但从不验证、不喜欢落实在笔头上;女生懒得思考、更喜欢死记硬背,等着老师公布答案……在寇恒清看来,高中生学习,有一大堆坏习惯需要矫正。
思考不只是学生的事,老师呢?
比起学生,教研员更关注老师的问题。
在如今的学校里,几乎每个老师都喊“忙”。备课、讲课、批作业、培训、开会……更重要的是每个老师头上都有考核的指挥棒,要抓班级学习成绩,又要关注孩子的品行,很多人坦言,真正放在教学上的精力很有限。
每天下沉在学校里像普通老师一样上课,教研员看到了一幕幕他们最不愿意看到的怪像。不光是语文、外语等文科科目,连数学、物理课堂,有的老师也公开鼓励学生“靠背功啃题目”。
“老师说了,先记住公式定理,再套题目。即使不理解,也能做得出、得高分。”数学教研员顾跃平第一次从女儿嘴里听到这话时,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他明白,这确实是现在理科教学中存在的现象。
回归课堂后,平日里喜欢“琢磨”的顾跃平发现:别说很多学生没有思考的习惯,现在有不少老师,自己都懒得思考。
举一个简单的例子,有关代数式分类的问题,就很少有老师深入思考,厘清头绪。
其实代数式的分类是按照针对字母的运算来划分的,即第一层按有无开方运算划分为有理式与无理式;第二层按有无除法运算将有理式划分为分式与整式;第三层按有无加(减)运算将整式划分为多项式与单项式。“即便在教材中所呈现的方式并非如此,但教师应该认识到这些。”顾跃平说。
又如,2X2-X-3=(2X-3)(X+1),按照常规分解,将2X2分解为2X和X,将-3分解为-3和1,交叉相乘后得出结论。而根据减负后现行教材要求,二次三项式因式分解只要求二次项系数为1,即X2-X-2分解为(X-2)和(X+1)。一次听课时,顾跃平突然想到:在这样的情况下,交叉相乘的规则就会受到挑战,分解两项横向相乘也可以得到相同的结果,何必交叉?
问题提出后,不少数学教师恍然大悟,纷纷表示从来没有想过此类问题。更多的原因是:觉得没有必要,因为考试不用考。
学生减负,从教老师“做作业”开始?
教研员素来被认为是从一线讲台上选拔出的精英教师,对于课堂教育的每个环节,他们都有丰富的作战经验。此番下沉课堂一线、发现新问题后,教研员首先要寻求解决办法。
在不能分班的前提下,教师应该如何同时满足学优生和学困生的知识吸收要求?沈菡的做法是,进行分层教学。
例如针对七年级口风琴吹奏作品《什锦菜》,沈菡尝试先将作品进行简化,保留其主干音编写出一版较为简单的作品,根据不同学生口风琴演奏水平,允许选择简化和完整两种乐谱方式进行学习。此外,在教学中她提倡小组合作的方式,根据学生不同的能力和喜好,选择口风琴演奏主旋律、和弦伴奏或者打击乐伴奏。
这种分层目标不仅提高了孩子们器乐学习的参与程度,让每个孩子都有表现的空间,促进学习的成就感。
不过,分层教学需要老师付出代价。沈菡说,简化作品、根据不同层次学生需求备课,花费的时间是平常的两到三倍。
对着班级里一些对英语学习不起劲的学生,傅璟采取的策略是“讨价还价”:就像谈判一样,先跟学生商量,每堂课认真听讲二十分钟,随后慢慢增加。别小看这一招,在老师付出耐心后,一些学生真的产生了对英语学习的兴趣,成绩上升很快。
改变课堂的低效,是不少教研员和教师“较劲”最厉害的地方。实际上,PISA测试结果已经揭示:上海学生学习排名世界第一,但是课业负担也排在第一。
“很多老师习惯了给学生布置很多作业,但他们是否考虑过,有多少比例的作业是值得做的,还有多少是让学生在从事低水平的机械劳动?!”按照顾跃平的看法,教师应该通过优化作业的设计、布置、批改与反馈校正等手段来提高教学质量。但现在,很多老师其实不太懂“作业”。特别是一些缺乏经验的青年教师,不懂怎么给学生布置作业,于是就采用“教材+练习册+教辅”的传统方法,导致学生作业量过大。
那么,让老师也开始做作业如何?顾跃平与几位骨干教师一起探索建立数学作业平台。根据每一课的知识点,由课题组成员在众多教辅材料中选取精品练习题投放到作业平台上,供一线教师们选择。习题数量比例一般是1:3,一个知识点如果需要10道课后习题巩固,顾跃平会在作业平台上放30道题,老师们可以根据各自班级学情和现实情况进行选择。
作业平台建成以来,针对初中四个年级数学教学内容,已放置了1万多道练习题。顾跃平希望,借助这个平台,能减轻学生和老师的双重作业负担。同时,网上作业平台海量题目,也有助于老师们进行课堂分层教学,根据不同层次学生需求设置作业,保证教学效果。
课堂整体改观,高考改革是希望所在
重新回归课堂,几乎所有的教研员都冷静地看到中小学课堂上的严峻“形势”:很多教育难题的产生,根源在考试评价机制。还是那句老话,考试指挥棒不改,要让课堂充满活力,难!
除了被考试成绩和升学率绑架,顾跃平坦言,现在师资队伍中最大的问题是,老师的学科素质参差不齐。为了培养一支优秀的教师队伍,上海普教系统已经在有意识地加强教师培训,但如何吸引高素质的人才加盟教师队伍,仍然需要制度“给力”。
在日本,教师参照公务员待遇,且在公务员中也属于收入最高的一层,不少青年才俊都愿意成为教师,并能安心从事教学工作。芬兰、德国等教育强国更是如此。
还有教研员反映,一些学科需要加强顶层设计。例如上海在艺术学科的教学上,小学到初中低年级分设美术、音乐两门学科。到了高年级,学科进行整合,美术、音乐融合为艺术学科。
这类教学设计的出发点是好的,但实际情况是,作为两门专业性极强的学科,教师多为“童子功”,鲜有老师可以从小兼学美术和音乐两门技艺。所以,现在高年级学生艺术课的教学就是一堂美术课、一堂音乐课,因为没有可以做到两门融合的高质量教师。面向艺术教师,目前,黄浦区教育学院提出了“三年行动计划”,目标是打造一支高水平艺术教育师资队伍。
绝大多数的教师和教研员都明白,课堂减负增效,要把更多思维的空间留给孩子。但在升学压力下,没有任何一位教师可以完全无视升学率。“考什么就教什么”是一道被默认的铁律,也是捅破所有理想泡沫的银针。
令人欣慰的是,高考改革已经箭在弦上。这也像一剂兴奋剂注入了教研员和教师队伍中。太多的人期盼着,通过制定更科学合理的人才选拔方式,让教育给孩子带去更多的欢乐、兴趣,而不是制造一个个应试失败者和厌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