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时日,中国各地演出市场全面复兴,“燥热”无比。但往年在世界各地演出季十分活跃的俄罗斯音乐家却因某些众所周知的原因遭遇股股“寒流”。欧美众多剧院和音乐厅纷纷以所谓政治立场为刻尺衡量俄罗斯音乐家,生硬地划为左右,否则便是“封杀令”“最后通牒”惶惶临头。那个曾被戏称为“全世界最繁忙指挥家”的捷杰耶夫,在被慕尼黑爱乐乐团剥去职位后终于可以得偿所愿,“闲赋而品佳酿”了。
中国观众因其地毗连和历史原因向来对俄罗斯音乐情有独寄,犹如雪中之炭般对俄罗斯音乐家敞开怀抱。于是他们纷纷南下。捷杰耶夫和费多谢耶夫分别演绎的《舍赫拉查德》组曲、《b小调“悲怆”交响曲》等作品余音还在回响,正欲携整套四联剧《尼伯龙根指环》归来之际,一位巨星女高音歌唱家——安娜·奈瑞贝科便已降临在10月6日的上海大剧院,作为第34届上海旅游节的闭幕演出。印象中那个以柳德米拉、娜塔莎和麦克白夫人等经典形象活跃于歌剧舞台的安娜·奈瑞贝科给上海观众带来的是里姆斯基·科萨科夫、拉赫马尼诺夫和柴可夫斯基三位作曲家的俄罗斯式艺术歌曲。
抛去了歌剧严肃剧情、角色塑造和冗长结构的束缚,忘却了艺术之外的无妄之责,短小却精饰的浪漫曲之于奈瑞贝科而言,更像是自由且“肆意”的歌唱,其演唱宛若俄罗斯漫长冬季下,广袤冻地上,热情人民中深情咏唱的精灵。
《宁静的夜晚》《迷恋与玫瑰的夜莺》《梦》与《不是高出吹来的风》中的奈瑞贝科将听众带回高加索山麓以西的静谧之夜,忧郁且深情,音域极其宽广,音色温暖圆润,极高音区的弱音驾轻就熟,索博列娃弹奏的钢琴用分解和弦的点缀更添独属于十九世纪俄罗斯音乐的浪漫与深情。
《冰雪消融》和《太阳颂》中的奈瑞贝科则再现了这位“歌剧女皇”的多变。俄罗斯人有着矛盾的精神内核和民族性格底色,许多历史学家在评价俄罗斯人性格时,经常使用“极端性、非理性、神秘主义、对彼岸世界的追求、对苦难的独特态度”等辞藻,一如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白痴》的主角梅什金公爵般,俄罗斯作曲家塑造的歌剧形象也难越窠臼。《冰雪消融》和《太阳颂》两首歌曲分别选自科萨科夫的歌剧《雪女》和《金鸡》,奈瑞贝科演唱这两首作品时,仿佛只要站在台上她就是演唱的角色本人,哪怕只是从歌剧中截取的咏叹调,那位雪夜中的姑娘和晨雾中女王便已跃然台上,她们矛盾复杂的情感就像是被放逐且倍受折磨的灵魂。奈瑞贝科的歌声在屡屡突然而至的调性变化和力度转换中游刃有余,也在短暂明亮调性与和弦转换带来的温暖色彩时,从暴雪中停驻了“美丽的山谷,吵嚷的鸟儿……”“白茫茫清晨……春之母亲……”。
柴可夫斯基《疯狂的夜晚》和《为什么》中的奈瑞贝科则是那个熟悉的极具爆发性戏剧张力的歌唱家。与印象中深沉忧郁的柴式旋律不同,奈瑞贝科在演唱这两首作品时,交叠的厚重织体、走向粗犷生硬的和弦与宣叙式的旋律使其追寻的是一种压抑许久的情绪变化,从压抑到悲伤最后到愤怒反抗。
《光天白昼》是一首较为少见,由柴可夫斯基创作的戏剧性艺术歌曲,他赋予了这个体裁如协奏曲般的互应角色,钢琴的角色感非常明显,在激烈的再现段落中有着类似于“华彩段”的长大独奏。令人遗憾的是索博列娃在如此重要的段落中出现了明显的错音,且失误出现在令人十分惋惜的段落,那早已通过呈示段和展开段积蓄交织的力量与期待阈值如同充满气的气球突然被扎了一个孔,一泻千里,再难完整感受到这首作品中激越、活力和令人称奇的情绪变换。或许奈瑞贝科精准稳定的嗓音能稍掩春秋,但对于水乳相融的艺术歌曲体裁本身和对艺术歌曲有着经久熏陶和较高要求的上海听众而言,实属遗憾。
奈瑞贝科曾因在歌剧演出中轻盈、恰如其分的舞蹈和戏剧动作而广受赞誉,虽然近年因饱受批评家诟病的走样身形而渐渐隐匿于歌剧舞台,再难堪“翩跹回雪”之形容,但那炽热跃动的灵魂和热情四射的情绪则洋溢在今晚音乐会大部分节奏热烈的歌曲之中,尤其是当她在演唱返场曲目时,着一袭长裙,蹈踩空物,赤足流连、缠舞于台下重席行间时,观众几乎耳目不能自主,沉溺其中。真应了那句评价,今晚的音乐会中,“她的魅力弥漫在舞台的每一个角落”,无论是演唱本身还是歌唱家自身所散发的人格魅力,再多言语都难述其妙,备极形致。
(作者为上海音乐学院音乐学系博士研究生)
作者:方文
摄影:叶辰亮
编辑:孙彦扬(实习生)
责任编辑:邢晓芳